竹籬殘影之下，星光依舊疏淡。顧星河剛將手中包裹緊了緊，低頭理好那株靈花。

風琛側身倚在殘石旁，余光漫不經心地掃向不遠處的林子。

心中卻繃緊了一根弦，今夜山林的寂靜有些過于刻意，仿佛暗藏著某種不。

他面上不顯，內心卻已盤算著幾條脫身之路，畢竟在這荒山野嶺，任何變故都可能致命。

他的直覺向來敏銳，此刻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愈發強烈，像有什么人或物正藏在暗處，靜靜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忽然，遠處深林里那道黑影動了動，地氣隨即變得躁動起來，幽幽涼風卷著林葉簌簌作響。

風琛捂緊了外袍衣襟，眉頭微蹙。顧星河收緊懷中文卷，手腕的星紋此刻亮得扎眼。

他低聲道：“承劫星轉，氣機詭變，今晚山中怕是不安穩。”

他不再言語，疾步向風琛靠近，衣袖微揚間卷起地上一縷細草。

空中突然有雷光閃過，九天之上，一道極亮的白芒自北斗方向裂開，朝云嵐山頂傾瀉。

夜風驟緊，林間的薄霧倏地被卷起為一卷白練。

猝然之間，大地隱隱顫抖。石縫間的細沙悉悉簌簌落下，老竹“吱呀”作響，像在為未知天變而哀鳴。

風琛抬頭，額前碎發被風撩起，他冷冷笑了一聲，將劍把提得更緊，眸光銳利如寒星。

只一瞬，顧星河已撲向他，將他牢牢護進懷里，一股近乎本能的力道裹挾著他退入近旁的山洞口。

“你瘋了？”風琛剛出口，便聽見頭頂傳來沉悶一聲巨響。

是亂石，夾雜著泥土、敗葉轟然砸落，兩人被逼得再往洞內縮避。

顧星河一手捂著風琛的后腦，一手死死護住他的胸口。

衣袖被銳石劃破，血色自他指縫間滲出，但他眉間只余定色，未有一絲猶疑。

下一瞬，一塊手臂粗的碎石自天而降，重重撞上顧星河的后背。

他胸腔一悶，身子猛地晃了晃，牙關緊咬卻沒有發出痛呼。

風琛察覺，臉色立刻沉了幾分，手腕一緊，在顧星河腰間重重一掐，將兩人一并推到洞壁下最穩固的石臺后方。

漫天風暴呼嘯而過，外面的竹林已成斷枝狼藉。

劫雷尾聲尚在遠山游走，世界頃刻回復寂靜，僅有流沙落葉在洞口緩緩滑落。

風琛瞇起眼，盯了顧星河一會，確定他還能坐穩，才俯身取出隨身的靈藥囊。

這山洞本是山體天然裂隙，內里只容兩人并肩而坐。

顧星河靠在巖壁上，半邊衣袍被血染深墨，他嘴唇緊抿著，并未呼痛，只是呼吸略顯澀重。

風琛微微皺著眉，利落扯開釘住顧星河背后的外衣，手指輕點沿脊骨順著血線摸索創口。

他動作迅速，言語里仍帶著習慣的冷傲：“顧星河，你這條命還真是脆弱。”

顧星河輕笑了一下，呼吸間帶著細微顫抖。他雙肩卻繃得極緊，不肯露出半分憊弱，只是用左手撫了撫胸前的殘破衣襟，“脆弱？

恐怕也只這一次。”

風琛撇撇嘴，將已滲入血跡的碎石碎泥挑出，揭開隨身藥膏，指尖蘸藥時掂量分量，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慢了一拍，才極輕極緩地貼上顧星河的傷口。

他低著頭，眉間那絲冷意卻換作凝重，“疼不疼？”

顧星河下意識地揪住身側石縫，呼吸一窒。掌心發白，仍嘴硬著答：“不疼。

你輕點就好。”話鋒剛落，風琛動作未變，神情卻難掩一絲微妙。

顧星河的肩頭隨他每一個指尖動作微顫，卻一言不發。

外頭風聲漸遠，洞內只剩兩人呼吸的回聲。風琛收尾時，順手撩平顧星河凌亂的發絲。

他側臉在暗影與殘光間切換，倨傲已減，只余下仿佛不屑的嘆氣。

“你怎么會及時趕來？”風琛突然低聲問道，聲音略帶沙啞。

顧星河手指緩慢松開，指甲在掌心內劃下一道淡痕。

他側頭看向風琛，眼底有流光游走，卻無言片刻。

最后，他慢慢抬手，拭去額側的風塵泥灰，語氣里多了一份莫名的鄭重。

“星象有變。昨夜星軌里，承劫星忽然止步于你命宮中央。

……星書上未記此象，連妙算星師都無法詳解。

但我能感應得出，你——與未來息息相關。所以，我必須保證你的安全。”

他聲音低淡，卻在提及風琛時下意識地放慢速度。

空氣里還殘留些許藥膏的清冷氣息。風琛眉頭松了松，平日無懈可擊的神色倏地染上一層遲疑，總算放下剛硬：“區區劫星，只能斷定我有禍事，不值你這樣冒死。”

顧星河抿緊嘴唇，指間有些發顫，半邊身子還倚在巖石上。

他望了望風琛，開口卻比先前更加沉緩，“不只是因為預言……”風琛一愣，目光銳利地釘在他臉上。

那一刻，他們之間像被風暴撕扯的只剩下滿地紛雜的情緒。

顧星河側過頭，依舊以指尖摩挲著石壁，像在掙扎著是否繼續開口。

風琛手指微抖，終于收回距離，坐正身體。空氣里壓抑的氣息迫使他輕輕揍了一下眉，嘴角卻揚起頑皮笑意，“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顧星河低頭咳了一聲，把語氣咽進喉頭，終是把那句“還因為……”生生吞回。

他轉而直坐，掌心順平膝上的外袍，指端粘著尚未收干的藥膏味，肩膀還殘留著余痛。

洞外雨聲復起，水霧騰起山澗。洞口有幾縷碎光透進，照在二人肩頭，卻都被彼此的影子攬得更深。

風琛側身盯著顧星河，嘴里嘖了一聲，半晌才吐出一句：“得，你這命數，今晚可算記住了。”

顧星河低笑一聲，眉間褪去了所有張揚，只剩余溫。

他并未多言，只讓肩膀倚得更近些，把自己藏在洞壁的陰影里。

風琛轉頭望向洞外的迷霧，指背不自覺地拍打膝蓋，無言地共渡接下來的黑夜。

夜色如墨，殘星沉沉。兩人于天地搖撼間共守微光。

亂云席卷，洞門之外，有風正卷起新一輪雷電，而山洞內，倦意混著不肯安息的牽掛在風中繾綣。

山遙夜色靜，風滿危巔吟。

星宿猶難問，藥香且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