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從樓梯上緩緩走下,然而其身形卻好似隱在一層極厚的磨砂玻璃后一般,模糊朦朧。游天和煙驀波只能看出他身形高壯,像是個男人,但其具體的容貌、衣著甚至是行動的細節,全都難以看清。
更令他們不安的是,隨著那人的移動,所過之處,物品和場景也都開始變得模糊和扭曲,仿佛那濾鏡具有傳染性,將周圍的一切也都遮罩了起來。
那男人走下最后一階樓梯時,突然停住了腳步。盡管具體的動作看不清,但兩人還是能看出他轉過了身,面向樓上的方向,似乎在等待誰。
他們的視線也跟著移了過去,而后兩人便看到,又有一個人從二樓走下。同先前那男人一樣,后出現的這個人只是略矮那么一點,外形卻一樣模糊難辨。
他的出現還額外帶來了一種奇詭的感覺,讓兩人的思維突然變得沉重,就好像他們盯著某個抽象的畫面看了太久,大腦的邏輯系統過度運轉后開始罷工。
而理性變弱的后果便是,他們的情緒開始波動。
就跟在那石迷宮里看到某些壁畫時一樣,游天只感覺自己突然生發了很多不屬于自己的情緒。愉悅、放松甚至是強烈的安全感占領了他的大腦,他感到非常舒服,但殘存的理性卻又提醒他這一切極度危險。
一旁的煙驀波也沒有好到哪里去。他的腦中一樣涌現出了很多莫名的心緒,除了強烈的愛、歡愉之外,還帶著無法忽視的恐懼與自我懷疑。
他沒有受過訓練,幾乎就要被這種近乎污染般的情緒帶走理性。
“深呼吸。”游天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讓煙驀波仿佛抓到了主心骨一般,些微恢復了一些理智。
“把那些情緒放置到一邊,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旁觀者。”游天繼續指導著他。煙驀波也從慌亂中恢復過來。他一直是一個情緒管理能力很強的人,只是方才突發的情況讓他亂了陣腳。此刻,在游天的幫助下,他也成功將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情緒隔絕開來。
“謝了,天哥。”煙驀波由衷地向游天表示感謝,而后者只是輕拍他的肩膀,又把目光投回了樓梯上的兩人。
在他們壓抑著突然爆發的情緒波動時,那兩人已經走到了彼此身邊。他們的舉止甚是親昵,盡管朦朧,但依然能看出像是擁抱和輕吻的動作。游天和煙驀波只感覺自己完全代入了對方,在那兩人親密互動時,自己也跟著心跳加速。
很明顯,那些情緒便是從這兩人身上發出的。
游天和煙驀波雙雙沉默。難不成這個空間是某對情侶為了逃避世俗而特地創造出來的?那可真是太有情調了。
更為意外的是,那兩人在輕吻結束后,居然徑直朝著游天和煙驀波走來。屋子本來就不大,四人之間的距離本也不過幾米,游天和煙驀波根本來不及隱藏身形,就這么暴露在那兩人的視野中。
但他們似乎根本看不見游天和煙驀波,一人去到了餐廳,似乎是在做飯。另一人則去了客廳旁的小吧臺,看樣子是在做咖啡之類的東西。
他們幾乎是從游天和煙驀波身邊擦肩而過,但對這兩個不速之客毫無反應。他們身周那能讓事物變得模糊朦朧的遮罩,對兩人也沒有起效。
此刻,游天和煙驀波好似站在一團因濕了水而暈染開的水墨畫之中。游天伸手去觸碰了一下沙發,但手指卻從中穿過,只滌蕩起幾道色彩的漣漪,而后很快恢復了原樣。
“他們是誰?能看得出來嗎?”游天問煙驀波。他現在對后者的能力很是信任。
“應該是這片空間的主人吧。”煙驀波的語氣不是很篤定。他的能力并不能看穿那磨砂般的濾鏡,并且當他嘗試用能力觀察對方時,那種情緒的感染強度便會顯著提升,這讓他完全不敢詳盡觀察。
聽到煙驀波的話,游天這才打消了用燧發槍里的金色流光對著兩人來上一發的念頭。
“那我們能跟他們溝通嗎?”
煙驀波嘶了一聲。他緩步走到吧臺前,靜靜地看著面前的人。這是那位稍微矮一些的人——不過也與煙驀波差不多高——也正是他的出現,帶來了那種情緒的感染。盡管受到了對方的精神攻擊,煙驀波依然對他有種莫名的信任感。
只是在這種信任之余,還有不知道從哪來的失望。而這種失望感帶來了一滴清淚,從煙驀波的眼角滑落。
似乎正是這滴清淚,讓吧臺對面的人注意到了煙驀波。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也看向煙驀波所站的方向。在兩人視線交合的一瞬間,煙驀波聽到了一聲長久的輕嘆。
而后,他面前的景色突然急速變換,從溫馨的木屋,無縫切換到了無垠的星海。這一突發情況讓煙驀波不知所措,他四處張望,卻發現自己仿佛在一瞬間被拋到了宇宙深處,視線所及之處皆是璀璨的星河。
而在那無窮無盡的星海之外,是漆黑如墨的深淵,還有游蕩其中的純白流線。那些流線與深淵彼此交織,在融合的一瞬間誕生出新的星辰。而當那些星辰死去時,純白流線消逝,它們便重新坍縮成那些黑暗物質,在空間中現出一個又一個黑色洞口。
這一幅景象讓煙驀波意識到了什么,他將視線聚焦到最近的一顆星球之上。那是一顆極美的巨大行星,表面上的云痕如流動的烈焰一般變換著,鑲嵌其中的風暴形如宇宙的巨眼,凝視著煙驀波的靈魂。
而當煙驀波對著它發動能力后,這一顆星球展露出了另一幅面容。
它先是變得通透,于是藏在那看似平靜外表下的暴風與極寒便展露無疑。
而后,純白流線與黑暗物質交織的方式也顯露了出來。煙驀波能看見那些流線正以某種方式塑造著黑暗物質,大至整顆星球,小至星球上的風與塵埃,它們都遵循著白色流線所代表的規則。
那便是人類一直在研究的力,從引力到電磁力。煙驀波并不是一個理科生,但此刻,他以另一種方式理解了這些物理準則。
在徹悟這一點后,煙驀波對著那顆星球伸出了手。他隔空輕撥手指,那些白色流光便隨著他的意志,改變了原本流動的方式。
于是,那顆星球的核心便被引燃,一道白熾的、蒼藍的審判光芒從行星的正中穿透而出,兇狠、猛烈,在一瞬間吞噬了整顆星球。僅僅數毫秒后,星球開始碎裂。巨大的沖擊自內而外地將其撕扯,讓它化為了扭曲膨脹的地獄火球。
更為恐怖的是,這顆火球還在不斷地向外膨脹,宛若冥界征伐一般,帶著扭曲的能量,沖決周遭的一切。
煙驀波只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在他眼里,黑暗物質與白色流光不斷地分離又重新交織,一切宛若黑白的無聲默劇,是秩序與毀滅的重演。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于是對著那團急速膨脹的黑白之球隨手一握。
一切都被按下了終止,所有不可阻擋的、咆哮的沖擊在他做出這個動作的下一秒都止息了。只見那顆已經碎裂的巨大行星突然熄滅了所有的火焰,物質的殘骸像是被無形大手所聚合重組一般,再次歸于一處,重新變回了那顆美麗的行星。
這便是答案了,離開那黑域之中的牧場,回到現實世界的答案。只要他重新進入那無時空概念的黑暗之中,便能重塑現實,回到他想去的地方。
煙驀波恍然大悟,下一秒,他周遭的事物全部變得模糊。煙驀波只感覺有一股強大的引力,將他從宇宙之中急速地拉回。
所有的光都因為他快速的移動而被拉成一道長線,極強的墜落感讓煙驀波痛苦到幾乎無法呼吸,更無法呼叫出聲。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宇宙的盡頭沖回無窮遠處的黑暗之中,而后從不知多少的高空下墜,落向那一片草甸之中唯一的屋子里。
他穿過屋頂,砸向吧臺前自己之前站著的地方。直到此刻,看到那仍然站在吧臺前的自己,他才意識到剛才的一切都是他神識的出竅。而這強烈的引力,是他的身體在互換靈魂。
砰,伴隨著煙驀波的意識回歸軀體,他猛然跌倒在地,那股極強的引力這才散去。
這一動靜讓游天嚇了一大跳。在他眼里,方才煙驀波只是無言地走到吧臺前,背對著他靜靜地站了一會,然后就突然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他連忙沖上前,將煙驀波扶起。
好在他并沒有受傷。
在廚房忙碌的另一個模糊的人,也終于像是覺察到了什么,看向了兩人的方向。他似乎在和吧臺后的人說著什么,但那聲音也同畫面一樣被扭曲,游天完全聽不懂。不過這些都不是游天在意的。
“還好嗎?發生了什么?”他關切地詢問煙驀波。
煙驀波此刻很不好受。他從無窮遠處墜回,差點以為自己就要分崩離析。好在此刻游天緊緊地抱著他,相比于冰冷的宇宙深處,其身上的溫度和氣味讓他好受很多。
他緩了好幾分鐘,這才在游天的支撐下勉強站起身來。
在那宇宙盡頭所學到的一切依然印刻在煙驀波的腦海之中,而他也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此刻流動在自己的身軀里。只要有那股力量的幫助,他便能重新編織白色流光與黑色物質的交織方式,將他們兩人帶回現實。
“準備好了嗎,我們要離開了。”煙驀波的氣息依然有些微弱,但說這句話時卻帶著昂揚的自信。游天不由得對這個少年刮目相看,他點點頭,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煙驀波深吸一口氣,開始嘗試控制這個世界的本源物質。
伴隨著他心念而起,除了那兩個屋主以外,周遭的一切都開始褪色,從暈開的水彩,逐漸變成了黑白水墨,并失去了形與色,融化交織在一起。那些白色化為了流光,逐漸集中到了游天與煙驀波身邊。
煙驀波開始如作畫般牽引這些白色流光,將所有墨色物質繪到自己身邊。游天覺察到周圍的壓力越來越大,他的面前再次被黑暗籠罩,就好像重回了那黑域之中一樣。
但這次,煙驀波的身影沒有消失,反而在這純粹的黑暗中變得更加醒目。伴隨著他將濃縮的白色流光一口氣向上釋放,游天只感覺身周的墨色物質猛地向上流動。
而當那些墨影散去時,他和煙驀波已然回到了斯達爾斯,來到了廣場戰場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