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下了三天。
蒙奕站在廊下，望著灰蒙蒙的天空。雨水順著屋檐滴落，在地面上濺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王府上下籠罩在一片壓抑的寂靜中，連平日里聒噪的丫鬟們都放輕了腳步。
“王妃。“管家老趙撐著傘匆匆走來，臉上帶著少有的凝重，“王爺請您立刻去正廳。“
蒙奕心頭一緊：“出什么事了？“
老趙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悲戚：“老奴不敢妄言，王妃去了便知。“
正廳里，王璃背對著門站在窗前，身影在雨幕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孤寂。他手中捏著一封信，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白墨站在一旁，面色凝重，見到蒙奕進來，微微頷首示意。
“王璃？“蒙奕輕聲喚道。
王璃緩緩轉身，蒙奕倒吸一口冷氣——那張總是帶著從容笑意的臉此刻蒼白如紙，眼中布滿血絲，嘴角緊繃成一條直線。
“兄長...戰死了。“他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出原本的音色，“北境...戎族偷襲...全軍覆沒...“
信紙從他手中飄落，蒙奕彎腰拾起。那是朝廷的正式訃告，上面冰冷地寫著王軒將軍在掩護主力撤退時身中數箭，力竭而亡，追封忠勇侯云云。
蒙奕的手微微發抖。她雖未見過王軒，但知道他是王璃最敬重的兄長，也是王家這一代的頂梁柱。如今這根柱子倒了，留下的不僅是家族的悲痛，還有...
“若曦呢？“她突然想起王璃曾提過的，王軒五歲的女兒。
王璃閉上眼，喉結滾動了一下：“正在來京的路上。母親...兄長的妻子早逝，現在若曦...“他的聲音哽住了。
蒙奕不知哪來的勇氣，上前一步握住了王璃的手。那只手冰涼得可怕，卻在她的觸碰下微微顫抖。
“她會和我們一起生活。“蒙奕聽見自己說，聲音堅定得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我會照顧好她。“
王璃猛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滿了痛苦和脆弱，蒙奕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王璃，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白墨適時地清了清嗓子：“我去安排接應若曦小姐的事宜。“他深深看了蒙奕一眼，目光中帶著某種贊許，然后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正廳。
雨聲填補了沉默。王璃的手在蒙奕掌心中漸漸有了溫度，他反握住她，力道大得幾乎讓她疼痛，但她沒有抽手。
“謝謝。“王璃低聲說，聲音破碎，“蒙奕，謝謝你。“
三日后，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了王府側門。
蒙奕和王璃并肩站在廊下，看著侍衛從馬車上抱下一個瘦小的身影。小女孩穿著素白的孝服，頭發簡單地挽成兩個小髻，懷里緊緊抱著一只褪了色的布偶。
“若曦。“王璃輕聲喚道，蹲下身張開雙臂。
小女孩抬起頭，露出一張與王璃有三分相似的精致小臉。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卻盛滿了與年齡不符的哀傷。看到王璃，她猶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走過去，卻沒有投入他的懷抱。
“叔叔。“她的聲音細如蚊蚋，“爹爹說他不會回來了，是真的嗎？“
王璃的眼眶瞬間紅了。他輕輕將若曦摟入懷中：“你爹爹是個英雄，他保護了很多很多人。“
若曦僵硬地任由他抱著，大眼睛越過王璃的肩膀，好奇地打量著蒙奕。
“這是你嬸嬸。“王璃松開她，介紹道，“以后她會照顧你。“
蒙奕蹲下身，與若曦平視：“我叫蒙奕，你可以叫我嬸嬸，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她微笑著伸出手，“我很高興認識你，若曦。“
小女孩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問道：“你會講故事嗎？爹爹每晚都給我講故事。“
蒙奕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我會講很多故事，有關于勇敢的公主，還有會飛的小馬...“
若曦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我現在不想聽。“她低頭玩著布偶的耳朵，“爹爹答應給我買新的小兔子玩偶，他說下次回來的時候帶給我...“
一滴淚水砸在布偶上。蒙奕再也忍不住，將小女孩摟入懷中。若曦起初掙扎了一下，隨后便放聲大哭起來，淚水浸濕了蒙奕的衣襟。
“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蒙奕輕撫著她的背，自己的眼眶也濕潤了。
王璃站在一旁，目光復雜地看著這一幕。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這三個被命運強行綁在一起的人身上。
從那天起，蒙奕的生活重心完全轉移到了若曦身上。小女孩初到王府，夜里常常驚醒哭泣。蒙奕便搬到了若曦隔壁的房間，每晚陪她入睡。
“嬸嬸，爹爹說他最喜歡看我笑了。“一天夜里，若曦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可我現在笑不出來。“
蒙奕輕輕拍著她：“不需要勉強自己笑。你爹爹喜歡的是真實的你，無論你是哭還是笑。“
若曦翻了個身，小手抓住蒙奕的衣袖：“嬸嬸，你能陪我睡嗎？我害怕做噩夢。“
蒙奕猶豫了一下，掀開被子躺了進去。若曦立刻像只小貓一樣蜷縮進她懷里，小手緊緊抓住她的衣襟。
“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了天上。“若曦突然說，“爹爹說她是仙女，現在爹爹也去了。他們會不會在一起？“
蒙奕喉頭發緊：“一定會的。他們都會在天上看著你，保護你。“
若曦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叔叔說你很厲害，會武功。是真的嗎？“
蒙奕輕笑：“會一點，不算厲害。“
“那你能教我嗎？“若曦仰起小臉，眼中閃爍著期待，“爹爹說女孩子也要學會保護自己。“
“當然可以。“蒙奕承諾道，“等你心情好些了，我們就開始。“
若曦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慢慢閉上了眼睛。蒙奕看著她稚嫩的臉龐，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保護欲。
房門被輕輕推開，王璃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看到床上的情景，他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蒙奕示意他別出聲，小心地抽出被若曦壓住的手臂，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她睡了。“蒙奕低聲說，跟著王璃走出房間。
月光下，王璃的目光柔和得不可思議：“你對她...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蒙奕攏了攏散落的頭發：“她很乖，也很堅強。“
“你也是。“王璃突然說，“蒙奕，這半個月來，我看到了不一樣的你。“
月光灑在兩人之間的地面上，像是鋪了一條銀色的路。蒙奕突然意識到，自從若曦來到王府，她和王璃之間的隔閡似乎減少了許多。他們因為共同關心這個小女孩，而有了更多自然的交流和默契。
“她讓我想起小時候的自己。“蒙奕輕聲說，“我母親去世時，我也差不多這個年紀。“
王璃靜靜地看著她，等待她繼續。
“那時候我告訴自己，永遠不要依賴任何人，因為失去太痛苦了。“蒙奕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抗拒婚姻，抗拒親密關系...直到若曦出現。“
“她改變了你？“王璃問。
蒙奕點點頭：“看到她，我才明白，封閉自己并不能避免痛苦，只會錯過更多美好的可能。“
王璃的眼神深邃如潭水：“蒙奕，我...“
“王爺！王妃！“一個侍衛急匆匆地跑來，打斷了王璃的話，“白大人來了，說有緊急軍情！“
王璃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帶他去書房，我馬上到。“他轉向蒙奕，歉意地說，“抱歉，我得...“
“去吧。“蒙奕理解地說，“我去看看若曦。“
王璃匆匆離去后，蒙奕回到若曦的房間。小女孩睡得正香，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蒙奕輕輕為她掖好被角，目光落在床頭的小柜子上——上面放著若曦從家里帶來的一個小木盒，盒蓋微微打開，露出一角信紙。
蒙奕本不想窺探，但一陣風吹來，將信紙完全吹開。借著月光，她看到上面寫著：
“若吾不歸，將曦兒托付二弟，并告之真相...“
后面的內容被折在里面，蒙奕不敢再看。她輕輕合上盒蓋，心跳如鼓。這是什么意思？王軒的死另有隱情？他想要告訴王璃什么真相？
若曦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喃喃道：“爹爹...信...盒子里...“
蒙奕屏住呼吸，但若曦沒有再說什么，又沉沉睡去。蒙奕站在床邊，思緒萬千。她該不該告訴王璃關于這封信的事？還是應該尊重若曦的隱私？
窗外，月亮隱入云層，夜色更深了。
第二天清晨，若曦比往常醒得早。她跑到蒙奕的房間，興奮地搖醒她：“嬸嬸！嬸嬸！快看！院子里有只小兔子！“
蒙奕迷迷糊糊地被拉到窗前，果然看到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在花園里蹦蹦跳跳。
“一定是爹爹派來的！“若曦的小臉興奮得通紅，“他說過會給我小兔子的！“
蒙奕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便順著她說：“那我們去看看它好不好？“
若曦用力點頭，拉著蒙奕的手就往外跑。在門口，她們遇到了正要出門的王璃。
“叔叔！“若曦松開蒙奕，撲向王璃，“院子里有爹爹送來的小兔子！“
王璃抱起她，驚訝地看向蒙奕。蒙奕微微搖頭，示意他配合。
“真的嗎？那我們一起去看看。“王璃放下若曦，一手牽著她，另一只手不自覺地伸向蒙奕。
蒙奕猶豫了一瞬，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王璃的手溫暖而有力，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指。
三人就這樣手牽著手走向花園，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若曦走在中間，蹦蹦跳跳地說著關于小兔子的想象，王璃和蒙奕不時相視一笑。
在這一刻，蒙奕忽然明白，有些羈絆，一旦形成，便再也無法割舍。而關于那個木盒里的秘密，她想，或許等到合適的時機，自然會揭曉。
眼下，她只想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