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令送達王府時，正值黃昏。
蒙奕在書房教若曦寫字，忽然聽到前院傳來一陣騷動。她放下毛筆，推開窗子，看見王璃站在庭院中央，手中捧著一卷黃絹，幾名風塵仆仆的傳令官立在一旁。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零零地投在青石板上。
“二嬸，怎么了？“若曦仰起小臉問道。
蒙奕搖搖頭，心頭卻莫名一緊：“不知道，我去看看。你繼續練字。“
她快步走向前院，剛走到廊下，就聽見王璃沉聲對管家吩咐：“即刻準備，明日卯時出發。“
“出發？去哪里？“蒙奕脫口而出。
王璃轉身，夕陽的余暉映在他臉上，勾勒出堅硬的輪廓。他手中那卷黃絹在風中微微顫動——蒙奕認出那是圣旨。
“北境告急。“王璃的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皇上命我率五萬精兵，即刻馳援。“
蒙奕的呼吸一滯，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什么時候回來？“
“戰事難料。“王璃的目光越過她，看向她身后。蒙奕回頭，發現若曦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正躲在廊柱后面，大眼睛里滿是惶恐。
王璃蹲下身，朝若曦張開雙臂：“若曦，過來。“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然后飛奔過去，一頭扎進王璃懷里：“二叔不要走！“
王璃輕撫她的頭發，聲音柔和下來：“二叔必須去。那里有很多人需要保護，就像二叔保護你一樣。“
“那我和二嬸呢？誰來保護我們？“若曦仰起淚眼問道。
王璃沉默片刻，抬頭看向蒙奕，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會有人保護你們的。我保證。“
夜幕降臨，王府上下忙碌起來。仆人們為王璃準備行裝，廚房趕制干糧，馬廄里的戰馬被刷洗得油光水亮。蒙奕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前，看著這一切，心中五味雜陳。
三個月前，她還是那個一心想要逃離這段婚姻的女子。而現在，聽到王璃要出征的消息，胸口卻像是壓了一塊大石，悶得發疼。
敲門聲響起，蒙奕轉身，看見小翠站在門口。
“王妃，王爺說請您過去一趟。“
蒙奕整理了一下情緒，跟著小翠來到書房。王璃已經換上了一身戎裝，墨色的鎧甲襯得他越發英挺。見到蒙奕進來，他放下正在查看的地圖，示意小翠退下。
“有事？“蒙奕站在門口，沒有靠近。
王璃指了指桌上的一個小木盒：“這是我的印信和一些重要文書。若我...若戰事拖延，府中大小事務由你全權處理。“
蒙奕走過去，拿起木盒。盒子上還殘留著王璃手指的溫度，她忍不住問道：“很危險嗎？這場仗？“
王璃的目光在地圖上停留了一瞬：“戎族集結了十萬大軍，來勢洶洶。“
“你兄長就是死在他們手上。“蒙奕低聲道。
“是的。“王璃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所以這次，我要親手為兄長報仇。“
蒙奕從未見過這樣的王璃——眼中燃燒著冰冷的怒火，整個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王璃...“
“蒙奕。“王璃突然抬頭，眼中的鋒芒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蒙奕從未見過的柔軟，“我不在的時候，照顧好自己和若曦。“
“我會的。“蒙奕點頭，喉嚨發緊，“你...一定要回來。“
王璃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點了點頭：“時候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明日不必送我，天不亮就要出發。“
蒙奕想反駁，想說她一定要送他，但看著王璃疲憊的眼神，她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回到房間，蒙奕輾轉難眠。窗外，月亮漸漸西沉，王府的喧囂也慢慢平息。就在她迷迷糊糊即將入睡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院中傳來。
蒙奕立刻清醒過來，輕手輕腳地走到窗前，透過窗縫往外看。月光下，王璃一身黑衣，正悄無聲息地穿過庭院，朝后門走去。他不是說明早才出發嗎？這么晚要去哪里？
好奇心驅使下，蒙奕披上外衣，悄悄跟了上去。
王璃的動作輕盈如貓，幾次險些脫離蒙奕的視線。好在月光夠亮，蒙奕勉強能跟上。王璃出了后門，沿著一條小巷前行，最終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小茶樓前。
茶樓早已打烊，只有二樓的一扇窗戶還亮著燈。王璃四下看了看，輕輕叩了三下門，停頓，又叩兩下。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他閃身進入。
蒙奕猶豫了一下，繞到茶樓后面，找到一棵靠近那扇亮燈窗戶的大樹，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樹枝剛好夠到窗下，她屏住呼吸，慢慢抬頭向窗內望去。
房間里，王璃正與一人對坐——白衣勝雪，正是白墨。
“明日就走？“白墨的聲音透過窗縫傳來。
王璃點頭：“圣命難違。“
白墨給王璃倒了杯茶：“北境情況比奏折上寫的還要糟。戎族這次來勢洶洶，背后似乎有人指點。“
“我懷疑兄長之死另有隱情。“王璃的聲音低沉，“這次去，我要查個水落石出。“
白墨沉默片刻：“你懷疑朝中有人通敵？“
“不錯。“王璃的手指在桌面上輕叩，“戎族此次進軍路線太過精準，連我軍布防弱點都一清二楚。若非有人里應外合，絕無可能。“
蒙奕的心跳加速。王璃和白墨談論的事情遠比她想象的嚴重。
“我會在京城繼續調查。“白墨說道，“你那邊務必小心。若真如我們所料，敵人很可能已經盯上你了。“
王璃苦笑一聲：“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猶豫，“蒙奕和若曦...“
白墨了然：“你放心，我會保護她們。“
“多謝。“王璃的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蒙奕性子倔強，若遇危險，恐怕不會輕易接受幫助。必要時...可以用些非常手段。“
白墨輕笑：“比如把她打暈帶走？“
王璃也笑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明白。“白墨正色道，“不過，你真的不打算告訴她你的心意？“
蒙奕的心猛地一跳，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樹枝。
王璃沉默良久，才低聲道：“有什么好說的？這場婚姻本就不是她所愿。若我回不來，何必徒增她的負擔？“
“你怎知她不愿？“白墨反問，“這幾個月來，她對你的態度明顯變了。“
“那只是因為若曦。“王璃搖頭，“我不想利用她對若曦的感情來綁架她。“
樹枝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嚓“聲。蒙奕慌忙低頭，再抬頭時，窗內的兩人已經警覺地看向窗外。她急忙縮回身子，緊緊貼在樹干上，大氣都不敢出。
窗戶被推開的聲音傳來，蒙奕的心幾乎要跳出喉嚨。好在月光被云層遮住，她藏身的樹冠一片漆黑。
“可能是野貓。“白墨的聲音傳來，“繼續說，你打算怎么處理若曦那個吊墜的事？“
窗戶又被關上了，蒙奕松了口氣，卻不敢再偷聽，小心翼翼地爬下樹，匆匆返回王府。
回到房間，蒙奕坐在床邊，腦海中回蕩著王璃的話。“這場婚姻本就不是她所愿“——他說得沒錯，可那是三個月前的事了。現在的她...
蒙奕搖搖頭，不愿深想。窗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已是三更天了。她躺回床上，卻依然毫無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院中再次響起腳步聲。蒙奕立刻坐起身，透過窗縫看到王璃回來了。他沒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在她的院門外徘徊，幾次抬手似乎想敲門，又放下。
最終，王璃從懷中取出一封信，輕輕塞入門縫，轉身離去。
蒙奕等他的腳步聲消失，立刻沖到門口撿起那封信。信封上簡單地寫著“蒙奕親啟“，字跡工整有力。她顫抖著手拆開信封，里面只有短短幾行字：
“蒙奕：
此行兇險難料，若有不測，府中一切托付于你。
若曦視你如母，望你念在往日情分，多加照拂。
至于你我...緣淺情深，不敢奢求，只愿你余生平安喜樂。
王璃“
信紙在蒙奕手中微微顫動。她讀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前院傳來軍隊集結的聲音。
蒙奕匆忙披上外衣，沖到府門前，卻只看到王璃騎在戰馬上的背影。他一身戎裝，在晨曦中如同一尊雕塑，正率領軍隊緩緩離開。
“王璃！“蒙奕想喊，聲音卻哽在喉嚨里。
就在這時，仿佛心有靈犀，王璃突然回頭，目光越過重重人群，精準地落在她身上。他微微頷首，嘴角勾起一抹蒙奕熟悉的淺笑，然后毅然轉身，消失在晨霧中。
蒙奕站在原地，手中緊握著那封信。胸口那股悶痛感再次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二嬸...“若曦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小手拉住她的衣角，“二叔會回來嗎？“
蒙奕蹲下身，將小女孩摟入懷中：“會的，他答應過我們。“
她抬頭看向王璃消失的方向，在心中默默補充道：他必須回來。因為這一次，我會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