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時常嘮叨著卿云,這不趕著今日上巳節非要來看看卿云這丫頭”
最前頭的婦人嘴角噙著笑意為卿老夫人帶路,她烏發悉數盤在腦后,一襲暗紫錦裳配著滿頭金飾,兩只狐貍眼橫向上翹顯出幾分精明模樣。
身旁的卿老夫人則笑得合不攏嘴,她人雖上了年紀,眼皮厚重耷拉下垂,皮膚松弛下滑顯得人像被風干的樹皮褶,可雙目卻依舊有神,即便匆忙頭上的步搖卻是穩穩當當。
“卿云這次病的重,想來永安寺靈驗,這孩子該好的差不多了”
“我是老了,就盼著小輩們把日子過好,今日其他姑娘家玩樂偏我這孫女一人在此老身還真放不下心,來看看她也就心安了。”
左相勢大,卿老夫人又是前任大理寺卿的女兒,出身尊貴丈夫得意且親子有為,人至耄耋之年子孫后輩也是初具英才。如此尊榮,便是不去承佑山莊,京中也無人敢說半句閑話。
卿老夫人與已逝的張氏生母乃是少時故交,張氏亡故后她本想照顧她唯一的女兒,可每每看到那張粉雕玉琢的臉便會想起張氏做下的惡心行徑,實在是有污門楣!
如今故人已逝多年,她又早已吃齋念佛,一旦放下了心結這便想起自己那苦命的孫女,不自覺間腳步加快,竟是連連被閃了好幾次。
扶著她的侍女們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生怕出個什么事,她們這腦袋就別想要了。
一行人說著話走了沒幾步便到了卿云的院門外,今日上巳節寺內諸事繁雜,僧人們大都在誦經祈福或接待香客,院門只虛掛著輕輕一推便開。
“誒,怎么都沒有丫鬟守著,這些下人也太松懈了”
“平日里就這么伺候主子的?”老夫人上了年紀愈發注重地位聲譽,氣不打一處來。
“母親莫急”許盼春倒是笑的和煦,不慌不忙地遣了丫頭去瞧瞧情況。
不一會兒,遣去通報的丫頭過來回信,身后空無一人。
“我問你,六姑娘呢?”
“姑娘沒在”
“這丫頭,想來永安寺的生活當真是愜意”許盼春朝身后人一笑,“這都什么時辰了,還睡著呢,這伺候她的婢子也是些不懂規矩的竟都不知道時時提醒著自家小姐,實在是該打!”
老夫人又問:“那她身邊的侍女呢?”
婢子道:“奴婢將偏房都瞧過了,沒見人”
“荒唐”老夫人壓低聲音,看上去有些發怒。
許盼春裝模作樣關切地為她順了順氣,柔聲勸道:“母親莫急,許是六姑娘病久了,人一糊涂便耳背了些”
“咱們與其在這兒干等,不如進去瞧瞧”她有意無意地引導著卿老夫人,“當初是您提議讓她來靜養的,如今您沒跟六姑娘說便來看她,想必那丫頭該高興壞了。”
“這是好事吶!母親莫憂”
老夫人默了默。
這話說的也并無道理,自己這個做長輩的該當多體諒小輩一些,特別是這個六姑娘,自打回來后每日學業繁重好不容易能靜養,便當是給她時間放松。
思及此,她淡淡道:“也好”
老夫人剛抬起腳,便見屋檐下一侍女裝的姑娘鬼鬼祟祟地貼墻,似是要逃跑的樣子。
“那小蹄子莫不是卷了主子錢財想跑?”老夫人暗暗思忖道,隨即便喚人去將那女子押到自己面前來。
“跪下!”護衛一腳踢在那女子小腿后側,她撲一下便跪倒在地。
老夫人見這女子側擺著臉,發型凌亂甚至還帶著些血跡似是刻意在隱瞞著什么,眼神閃躲不自然。
她活了這么久一眼發現不對勁,厲聲問道:“抬起頭來”
“春華!”許盼春微驚出聲。
“你認識她?”
“回母親的話,這是六姑娘房里的人,當初和秋實是一起挑進府里伺候六姑娘的”
聞言,老夫人細細端詳了一下面前凌亂不堪的女子,那柳葉眉與瓜子臉,確實很眼熟。
“你這一身是怎么搞的,怎么渾身都是血,還不趕緊站遠點,別嚇到老夫人”
卿老夫人顧不得面前這個臟兮兮的賤婢,冷聲問道:“我問你,六姑娘呢?”
“姑娘,姑娘……”
眼見春華說話磕磕絆絆還有意無意地瞄自己,許盼春火氣蹭一下便上來了,怒罵道:“整天伺候著姑娘,還不知道姑娘去哪了嗎?再這么猶猶豫豫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小心我這個嫡母把你發賣了!”
老夫人接著問道:“偌大個院子,就你一個丫鬟?就算是祈福忌諱奢華,也給六姑娘配了兩個丫頭,另一個呢?”
“小姐,小姐昨夜里覺得新買的蜜餞不錯,便吩咐秋實妹妹今日再去買些好配著藥吃”
這倒也罷了,六姑娘愛吃甜食這她知道,可卿云這丫頭自回了京城日夜苦讀詩書雖說成績不出眾卻也不是愛睡懶覺之人。
眼瞅著如今都什么時候了,就出來個丫頭還是個癡傻連話都說不明白的蠢貨,老夫人憋了口氣。
“起開,我進去等六丫頭!”
誰料春華直接跪下了,“小姐,小姐,她,她真的睡了”
眾人:?
“混賬東西!”
老夫人怒罵出聲,“讓你帶路就帶路,還在這兒跟主子唱反調,平日里就這么伺候六姑娘的?”
“奴婢不敢!”
老夫人睨了她一眼,許盼春見狀主動安撫道:“母親別氣,這丫頭不懂事來日發賣就好,待會兒您要見六姑娘還是莫動氣的好”
“也好”
正當此時,卿老夫人驀地聞到一股血腥味。
老夫人娘家兄弟是經營藥材生意的,雖說不是正經大夫卻也懂一些……
她沒聲張,臉色卻登時變得鐵青,活似個怨鬼。
“這些個丫頭,越來越不懂事,平日里兩肩膀中間夾的是個什么東西!”許盼春一手扶著她,聽老夫人罵越覺得心里頭暢快。
那死丫頭,自己當年留她一命已是開恩。如今皇帝吃丹藥吃的是神游在外,若不是太子放出的消息是要娶卿家嫡女,憑她一個賤人之子也配進卿家的大門!
荒唐!
誰不知道她許盼春的女兒容貌昳麗乃是一等一的美人,當年悟鑒大師妙手一算,她女兒那可是鳳命!
今天進了這個門戳破她的好事,她就得乖乖任她擺布最好死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太子手里,別再出現在眼前臟了她家的地板。
許盼春正想著,前頭老夫人正說“六姑娘才多大,整日里身邊跟著這些蠢貨,真是——”的聲音陡然急變。
“啊!”
老夫人一陣驚呼,身后人頓時亂作一團,嘈雜不成樣子。
許盼春忙拎起裙擺上前去看,還沒進門便被嚇得栽倒在地的老夫人絆了一跤。
她吃痛從地上爬起來,今日特意帶的金冠早已哐當甩去一邊,便連她素日最愛的玉簪也摔碎了。
房中一片混亂,
一光頭半身赤裸的矮胖和尚雙目圓睜,雙目流血,身下一攤血跡混著寺院的灰塵地,如今房門大開,血腥味一陣一陣被吹得直泛上面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