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石板小路,少女領著他們來到了山腳的別院。少女點亮了幾盞油燈:“熱水已經備好了,晚飯酉時三刻會送來,娘娘需要什么盡管吩咐。”說完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孫依琳摸索著在椅子上坐下,臉上露出疲憊的神色。肖晨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比來時更加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你的反噬……”肖晨蹲下身,輕輕握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指尖冰涼。
孫依琳勉強笑了笑:“沒事,只是長途跋涉有些累了。反噬會慢慢消退的,只是需要時間。”
肖晨環顧四周,這間木屋雖然年代久遠,但窗明幾凈,墻角擺放的綠植郁郁蔥蔥。暖陽透過窗欞,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影。“你之前來也住這里?”他問道,手指撫過桌上那道被歲月磨平的刻痕。
“嗯,”孫依琳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每一代晞瑤回來,都住在這里。”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像是要融入這溫暖的靜謐。
肖晨掏出手機,屏幕上的信號格空空如也。他打開指南針,指針卻穩穩地指向北方。“這里完全沒有信號?衛星信號也沒有?”他半開玩笑地問,陽光在手機屏幕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指南針倒是正常,該不會這里已經不在地球上了吧?”
孫依琳輕笑出聲,“這里應該還是地球吧,至于信號,或許是這片空間隔絕了一切信號,這里有結界不是嗎?”
“這個結界需要能源維持嗎?”肖晨問道。
“需要的……”孫依琳的聲音漸漸變得飄忽,“不過消耗很小,晞瑤一族天生就能……”她的頭慢慢歪向一側,呼吸變得均勻綿長。
見她困得睜不開眼,肖晨輕聲道:“你好好休息吧。”他輕手輕腳地取來一條毛毯蓋在她身上,窗外的梅花花瓣隨風飄落,有幾片穿過窗欞,靜靜地落在她的肩頭。
十天后。
“你已經完全恢復好了?”肖晨伸手撥開孫依琳額前的碎發,指尖在她恢復血色的臉頰上停頓片刻。
孫依琳仰頭飲盡陶杯里的草藥茶,喉間發出滿足的輕嘆,“嗯,有這里靈氣的溫養,這種反噬恢復的很快的。”
肖晨的目光被窗外流轉的結界光暈吸引,那層半透明的屏障像高溫扭曲空氣的波紋,將遠處的山林渲染成油畫般的色塊:“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什么事?”孫依琳歪著頭問道,發絲隨著動作滑落肩頭。
“結界外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孫依琳遲疑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結界外……說起來我也不知道,我還真沒想過這個事情。”她望向窗外,“或許結界外就是普通世界吧,只是結界把村子隱藏起來了,不然裴景行是怎么來到鄔鎮的。”
肖晨伸手取下她手腕的皮筋,熟練地幫她束好馬尾:“難道你不好奇去看看嗎?”
孫依琳說道:“結界外嗎?倒是可以去看看。”
兩人穿過村中小路,踩著碎石來到結界邊緣。那層透明的屏障在陽光下泛著彩虹般的光澤,隱約能看到外界模糊的景象。
“我們剛剛不也是從結界外走進來的嗎,那么只要往反方向走,是不是就能夠發現外面是什么了?”肖晨問道。
“你還是留在村里吧,我自己去看看。”孫依琳突然說道,伸手拉住肖晨的衣角。
“干嘛,有秘密?”肖晨打趣道。
孫依琳表情有些嚴肅:“是我都不知道的秘密,我怕有危險,你只是個普通人,還是留在這里,我自己去看看。”
肖晨握住她的手:“那我也擔心你有危險啊,萬一有我在危險就能迎刃而解呢?”
孫依琳說道:“可是晞瑤畢竟是不死之身,可你……”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目光落在肖晨手腕上還未完全愈合的擦傷上。
她伸出手,輕撫在肖晨的手腕,那擦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起來。
肖晨笑了笑,“只是小擦傷,你沒必要為此事費神的。”
“這個法術很簡單的,并不需要費神,對我而言信手拈來的事情。”孫依琳神色間隱隱透著一絲失落。
“不,我怕晞瑤就像向深淵借火,遲早有一天會帶來不可估計的后果。”肖晨有些擔心地說道。
孫依琳頓時愣住,仿佛陷入了沉思與回憶之中,“我擁有晞瑤數萬年的記憶,所有的記憶中,歷代晞瑤都是如此使用控物之術的,不會有什么問題的,你放心吧。”
肖晨不死心地再次開口道,“那我和你一起去結界外吧?”
孫依琳果斷拒絕:“不行,這個絕對不行,我送你回去,回鄔鎮去。”說罷,她拉著肖晨穿過結界,穿過那光圈,回到了解憂閣。
孫依琳輕輕掙脫開他緊握的手,嘴角勾起一抹釋然的笑意,“我已經沒事了,不被反噬限制的我是不可能被任何人約束的,我去外面看看,很快就回來。”
她朝著肖晨揮了揮手,轉頭往光圈內走去。肖晨心頭一緊,幾乎是本能地追了上去。穿過光圈的瞬間,他下意識閉上眼睛,卻在睜開時愣住了——眼前依舊是解憂閣熟悉的陳設。
“怎么會...”他喃喃自語,轉身時卻撞上了從書房走出來的裴景行。
裴景行看著突然出現的肖晨,“你們一直在樓上嗎?”
肖晨抓了抓頭發,臉上寫滿失落,“并沒有,我剛從晞瑤村回來。”他快步走到裴景行身邊,不由分說地搭上對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裴景行踉蹌了一下,“我們現在是同病相憐了啊!”
裴景行被這突如其來的親近弄得有些發懵,側著頭避開他呼出的熱氣:“你也能去晞瑤村?不對,什么同病相憐?”
肖晨嘆了口氣:“你女朋友不是沒在鄔鎮了嗎,琳琳也不在鄔鎮了,”他抬頭看向裴景行,眼中帶著幾分期待,“去我家喝點小酒嘮嘮嗑么?”
“那解憂閣的事情?”裴景行目光不自覺地瞟向樓下。
“如果沒有什么要緊的事情,”肖晨已經拽著他走向門口,“放兩天沒事的。”
孫依琳站在結界邊緣,鞋尖碾碎了一簇開著紫花的鈴蘭草。這種只在《百草靈鑒》里見過的植物,此刻正成片地匍匐在她腳下,花瓣里滲出的汁液染紫了鞋面。她彎腰摘下一朵,花蕊中立刻騰起細小的光粒。果然,連植物都是靈氣凝成的虛像。
五百步外的草原看似平靜,但每片草葉的搖擺弧度都分毫不差。她并指抹過眉心,晞瑤血脈在皮下灼燒起來,視野頓時蒙上淡金色。無數銀線在草浪間若隱若現,像一張巨網籠罩四野,這正是古籍中記載的“千重迷蹤陣”。
這種陣法僅需散去靈氣即可找到陣眼,孫依琳單手一揮,周身靈氣如退潮般四散。霎時間,腳下的草甸化作流沙,青草尖上的露珠在半空凝成冰晶。她向后急退三步,濃霧如同掙開鎖鏈的巨獸,眨眼間吞沒了整片天空。
濃霧比她想象的更具侵略性。能見度驟降至一臂之內,連呼吸都變得粘稠沉重。孫依琳并指在眼前劃過,晞瑤族的天眼竟也只能將視野延伸半步。
“沙沙——”
左側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她閃電般甩出三道冰箭,暗器穿透霧氣后傳來擊中樹干的悶響。摸索著靠近時,卻發現古槐樹干上嵌著的冰箭正被樹皮緩慢吞噬,傷口處滲出瀝青狀的粘液。
“活的?”她指尖撫過樹皮,觸感如同觸摸某種冷血動物的鱗片。樹干突然裂開數道縫隙,露出內里蠕動的熒光菌絲,那些菌絲編織成網狀脈絡,正隨著她的呼吸節奏明滅。
突然,菌絲網絡迸發出刺目的藍光。孫依琳疾退兩步,看見整片森林的地面都泛起相同的光紋——這根本不是樹木,而是某種巨型生物的神經網絡。腐殖土下傳來悶雷般的脈動,無數熒光孢子從地底噴涌而出,在空中聚合成半透明的水母狀生物。
“幻光水母。”她想起《異獸志》里的記載,這種生物以吞噬記憶為生。但眼前這只足有屋檐大小,傘蓋下飄蕩的觸須閃爍著不同顏色的光點,每個光點都是被壓縮的時空碎片。
幻光水母的觸須突然繃直,傘蓋內流轉的彩色光點如流星雨般傾瀉而下。孫依琳旋身避讓,光點墜地竟化作實體——那些是她六歲時的課本、十六歲生日父母送的紅寶石、甚至包括三日前肖晨送她的那支木簪。每個物件都纏繞著菌絲,如同被蛛網捕獲的標本。
“連記憶都能物質化。”她揮袖掃開襲來的寶石碎片,寶石卻在觸碰袖擺的瞬間重新霧化,鉆入她的鼻腔。劇烈的眩暈感襲來,眼前突然浮現出本不屬于她的記憶:暴雨夜的山神廟,渾身是血的陌生女子正用骨刀雕刻槐木牌,刻的正是草原結界上符紋。
“偷窺可不是好習慣。”孫依琳咬破指尖,將血珠彈向水母核心。血珠在半空化作冰蓮,綻放的瞬間凍結了方圓三丈的霧氣。幻光水母發出管風琴般的嗡鳴,傘蓋收縮成梭形企圖逃離,卻被地下突然暴起的菌絲纏住觸須。
菌絲網絡此刻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像是千萬條血管在同步搏動。被纏住的水母劇烈掙扎,傘蓋內噴出大團記憶光霧。光霧中浮現出令孫依琳毛骨悚然的畫面:無數個“自己”正在不同時空遭遇相同的水母襲擊,有的被記憶洪流沖垮神智,有的則化作菌絲網絡的養分。
地面突然拱起土包。三條琥珀色的樹根破土而出,表面密布著類似符文的天然紋路。這些樹根精準刺入水母傘蓋,貪婪吮吸著彩色光點。不過三次呼吸,龐大的水母就被吸成透明薄紗,最后連薄紗都被菌絲分食殆盡。
孫依琳后背貼上仍在抽搐的古槐樹。她發現每道樹皮裂痕里都嵌著水母殘骸,這才驚覺整片森林都是精心設計的捕獸籠——幻光水母負責搜集記憶,菌絲網絡消化能量,而古槐則是消化系統的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