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空氣里飄著梧桐絮，蘇沐晴打了個噴嚏，把臉往程野肩后縮了縮。他們站在秦淮河畔的老巷口，青石板縫隙里冒出幾叢倔強的野草，遠處傳來“篤篤”的竹梆子聲——是賣糖粥的擔子正穿過晨霧。

“第三家店就在前面拐角。”蘇沐晴晃了晃手機導航，屏幕上的小箭頭在迷宮般的巷弄里打轉(zhuǎn)。程野突然伸手把她往懷里一帶，三輪車鈴聲擦著他們衣角掠過，車斗里堆成小山的嫩藕還沾著玄武湖的晨露。

“看路。”程野的拇指在她肘內(nèi)側(cè)摩挲了一下才松開，那塊皮膚立刻火燒似的發(fā)燙。蘇沐晴低頭整理被碰歪的相機帶，發(fā)現(xiàn)他今天穿了那件靛青色的亞麻襯衫——是她去年生日時送的，現(xiàn)在被汗水洇出深色的肩線。

老店門臉窄得像片鴨血，褪色的藍布幌子上“劉長興”三個字都快被曬白了。剛跨過門檻，濃郁的骨湯香就纏了上來，蘇沐晴的肚子不爭氣地“咕”了一聲。

“聽見沒？”程野湊到她耳邊，“蘇導的胃在催場記打板了。”

店里擠滿了拼桌的食客，他們被安排在和一對銀發(fā)夫婦共用八仙桌。老太太正用筷子尖挑開湯包皮，琥珀色的湯汁在薄皮下顫動。蘇沐晴剛架好相機，程野突然在桌下碰了碰她的膝蓋。

“干嘛...”她抬頭撞進他含笑的眼眸，程野變戲法似的從背包里拿出個小木架——是昨天溫泉旅館順走的筷托，被他雕成了鴨子造型。

“專業(yè)美食博主得講究餐具。”他一本正經(jīng)地把小鴨子擺在鏡頭前，鴨嘴正對著她。蘇沐晴憋著笑調(diào)整焦距，卻從取景框里看到程野的左手正悄悄伸向她的包——那里面裝著備用電池。

她飛快地按下錄制鍵：“觀眾朋友們，現(xiàn)在為大家直播著名美食家程野先生的偷竊現(xiàn)場。”

程野的手僵在半空，桌對面的老爺爺突然笑出聲，假牙在湯碗上方閃閃發(fā)亮。程野索性對著鏡頭眨眨眼：“這叫資源共享，畢竟蘇導昨晚偷吃了我那份麻薯。”

“胡說！那是你主動...”蘇沐晴突然噤聲，因為程野的指尖正順著她手腕內(nèi)側(cè)慢慢上爬，像只試探的蝸牛。癢得她差點打翻醋瓶。

兩碗鴨血粉絲湯就在這時上桌。琥珀色的湯底里沉著半透明的粉絲，鴨血像紅瑪瑙塊，香菜碎星子般浮在表面。程野突然拿起她的筷子，在碗沿輕輕一刮。

“看，筷子尾端不掛油花，說明是老鹵吊的清湯。”他示范時小指擦過她虎口，蘇沐晴差點沒聽清解說詞。老太太突然插話：“小年輕挺懂行啊，這招還是民國時...”

話沒說完，程野已經(jīng)舀了勺鴨肝澆在蘇沐晴碗里：“你愛的綿密口感。”動作熟稔得仿佛演練過千百回。鏡頭記錄下她耳尖變紅的過程，還有程野假裝無意蹭到她嘴角的紙巾。

“正式拍攝了！”蘇沐晴清清嗓子，“大家好，今天我們在南京最地道的...”她突然卡殼，因為程野正用筷子尾端蘸了辣油，在桌面上畫了顆歪歪扭扭的心。

老爺爺突然推過來一碟琥珀色的膠狀物：“丫頭，嘗嘗這個。”程野先一步夾起，蘇沐晴以為他要自己吃，卻見他吹了吹氣，遞到她唇邊：“桂花鴨凍，小心燙。”

透明的凍體在她齒間碎裂，涌出清甜的鴨湯和若有若無的桂花香。蘇沐晴滿足地瞇起眼，沒注意到程野的筷子尖還懸在她唇邊，直到他忽然用指腹抹去她下巴上的湯汁。

“粘到相機就不好了。”他義正言辭，卻把沾了湯汁的手指放進自己嘴里。蘇沐晴差點咬到舌頭，老太太突然把自家老頭子的臉扳向另一邊：“別看，長針眼。”

吃到第三碗時，蘇沐晴終于放下相機。她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程野的襯衫袖口卷到了肘部，露出的前臂線條在夾鴨血時繃出好看的弧度。陽光透過塑料門簾在他側(cè)臉投下條紋狀的光影，喉結(jié)隨著吞咽上下滾動。

“別動。”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摘掉他衣領(lǐng)上沾的香菜末。程野突然抓住她手腕，就著這個姿勢喝了口她碗里的湯：“果然別人的比較香。”

“程！野！”蘇沐晴紅著臉抽手，卻被他用尾指勾住小指——這是他們大學時自創(chuàng)的“和解手勢”。程野的拇指在她掌心畫圈：“蘇導，等會要不要去拍文德橋？聽說情侶在日落時...”

話沒說完，老板娘端著剛出鍋的湯包經(jīng)過，蒸汽模糊了鏡頭。程野趁機湊近，鼻尖幾乎碰著她的鬢角：“你頭發(fā)上有鴨油香。”他的呼吸拂過她耳后的絨毛，蘇沐晴突然慶幸有蒸汽可以解釋自己發(fā)燙的臉。

結(jié)賬時老夫婦已經(jīng)離開，桌上只剩四只空碗和那個小鴨筷托。蘇沐晴正在檢查素材，突然驚呼：“程野！你什么時候...”視頻里赫然插入了她沒拍過的畫面——是她低頭喝湯時睫毛在臉頰投下的陰影，還有她無意識咬著筷子的特寫。

“副機位。”程野晃了晃手機，鎖屏還是她在溫泉里追打他的定格畫面，“蘇導教得好。”

走出店門時，梧桐葉的影子在他們身上流淌。蘇沐晴翻看評論，突然拽住程野的衣角：“我們上熱門了！有人說...”她聲音漸弱，因為程野正用雙手捧住她的臉。

“別看手機了，看這個。”他指向她身后。斑駁的老墻上爬滿紫藤，陽光透過花串在地上織出紫色的光毯。程野的手指還留在她頰邊，溫度比南京的初夏更灼人。

蘇沐晴突然轉(zhuǎn)身拍下這個畫面：程野的倒影映在秦淮河的水波里，被游船攪碎成千萬片晃動的光點。她想起鴨血粉絲湯里沉浮的鴨胗花，也是這樣舒展又柔軟。

“下一站去哪？”程野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她腰上，指尖勾住她牛仔短褲的破洞邊緣。蘇沐晴假裝思考，實則偷偷把身體重心往他那邊靠：“聽說玄武湖的黃昏...”

她的話被突如其來的蟬鳴淹沒。程野笑著摘下她頭發(fā)上不知何時粘的鴨絨，南京的風帶著鴨油香，把兩顆年輕的心吹得輕輕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