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館的穹頂像一口倒扣的黑碗,深邃得幾乎看不出邊界。
中央,星空投影儀靜靜佇立,仿佛一頭等待覺醒的巨獸。
我站在講臺旁,攥緊寫滿講稿的A5便簽。
指尖微涼,掌心卻滲出薄汗。
“深呼吸,”我低聲提醒自己,“只是社團開放日而已。”
但我知道,這不只是“開放日”。
今晚是我大一以來第一次站上講解臺。
也是我第一次,試圖重新靠近那片屬于“他”的星空。
—
我低頭掃了一眼本子。
第一頁只有短短一句——
“今天的星星很亮,像那年他說的那樣。”
我抬頭看向穹頂。
天文館的燈尚未熄滅,座椅陸續坐滿了人,
低聲的交談、手機屏的微光、窸窣的紙張聲,還有一點點零散的藍光,悄悄從投影臺的邊緣漏出來……
與當年晚自習后校園天臺的寂靜,截然不同。
我下意識摸了摸脖頸,像是想撫平內心的微妙不安。
那時候,他總喜歡仰望天空,說:
“星星是活的。它們不會永遠停留在你所看到的位置。”
我記得那句話,也記得夜風吹起他發絲的模樣。
后來,他轉學了。
只剩下我,隔著無數個夜晚和星光,學會了如何獨自仰望星空。
我回過神,指尖再度緊扣講稿。
*
“燈滅。”
天文社社長的聲音低低地從對講機里傳來。
下一秒,四周陷入寂靜,仿佛連星空都屏住了呼吸。
我聽見觀眾席里傳來短暫的、幾乎窒息的靜默。
“3、2、1。”
“咔噠”一聲,星空投影儀啟動。
穹頂瞬間被無數星光鋪滿,銀河在頭頂緩緩旋轉,宛如被無形之手輕輕撥動。
“各位晚上好。”
我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出,帶著輕微的顫意。
“歡迎來到星空講解夜。”
我看著講稿,緩緩開始:
“夏季大三角由織女星、牛郎星和天津四組成……”
“天蝎座在東方低空……”
“獵戶座的三顆腰帶星,古人稱為“三星”……”
熟悉的詞句讓我逐漸找回平穩。
直到我按下控制器,看著星圖中恒星的軌跡,卻忽然停頓。
“星星其實不是靜止的。”我脫口而出,“它們每天都在移動。”
“有人說,星星是死的——只是過去的光。”
“可我聽過一句話——‘星星是活的’。”
講臺下沉默一瞬。
投影儀的銀河在穹頂悄悄流動,像是在回應。
我輕輕握緊麥克風,低頭輕笑,像是在回應自己內心的悄悄話。
“它們不會一直停留在你看到的位置。”
那句話,其實不是說給觀眾聽的。
是說給他聽的——
或者更準確地說,給記憶里那個他聽的。
*
我放下講稿,視線無意間掃向觀眾席。
那一瞬間,仿佛有什么突然勒緊了我的喉嚨,呼吸瞬間停滯。
最后一排,靠墻的位置。
一個穿著黑色衛衣的男生,低頭,指尖搭在膝蓋上。
光線昏暗,星光碎片般映照在他側臉。
那種淡漠而專注的神情,讓我心跳猛然一滯。
他沒有看我,他在看星星。
就像從前一樣。
不可能。
我盯著他,心里瘋狂告訴自己“肯定認錯了”,卻再也移不開視線。
那天,天臺的風、冷冽的星光,他側頭說的那句話——
“星星是活的。”
現在他坐在那里。
好像什么都沒變,
又好像,什么都已經改變了。
*
講解結束后,觀眾陸續起身離開。
有人輕聲討論星圖,有人悄悄拍照留念。
我站在講臺后,假裝收拾設備,視線卻始終追隨著最后一排那個熟悉的背影。
他站起身,背影修長,動作熟悉得幾乎讓我產生錯覺。
沒有與任何人交談,也沒有將視線停留在我身上。
臨近走出星空館時,他仰頭,看向穹頂最后一眼,仿佛在對銀河低語。
我差點張口叫住他。
聲音卻仿佛被什么卡住,最終只停在唇邊。
我咬緊牙關,目光死死鎖在那扇緩緩合上的門上。
——如果真的是他。
——如果還是那個他。
他還會記得嗎?
“星星是活的。”
館內燈光重新亮起。
我低頭收起講稿,緩緩仰頭看向空空的穹頂。
星星散去,夜空歸于寂靜。
但我知道——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