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fēng)卷起荒原上的殘雪,鷹揚反手握住骨刀。刀身泛著森白光澤,分明是那刺骨獸骸打磨而成,卻在月光下流轉(zhuǎn)著血色紋路。
八年了。
他還能記得第一只妖狼撲來時喉嚨里的腥臭。那時他握著扎手的骨刀,刀柄纏著趙寡婦臨終前塞給他的粗布。現(xiàn)在那截布條早已被血浸透,和掌紋長在了一起。八年來四百三十九匹妖狼的魂魄在骨刀里嘶吼,震得他虎口發(fā)麻。
“來了。”老馬夫蹲在瞭望塔上吐掉草莖。
荒原盡頭泛起綠瑩瑩的潮水。鷹揚扯開獸皮大氅,露出疤痕交錯的胸膛。最長的那道從鎖骨斜劈到腰際,是去年冬月獨戰(zhàn)三匹頭狼留下的。月光淌過疤痕,像給刀刃淬火。
第一匹妖狼躍起時,他聽見自己骨骼發(fā)出弓弦繃緊的嗡鳴。骨刀劃出半輪血月,狼首在空中裂成兩瓣。熱血潑在臉上時,他嘗到了鐵銹味——這些畜生連血都帶著蠻人的暴戾。
“第四百四十。”
骨刀釘進凍土,他單膝跪地喘息。群狼的包圍圈正在收縮,遠處傳來狼王的長嚎。這聲音讓他后頸汗毛倒豎,兩年前那個雪夜,叼走二麻子的狼王也是這樣嚎叫。
衛(wèi)戌城內(nèi)墻忽然亮起青光。
鷹揚猛地抬頭。那道紅芒穿透舊樓瓦頂,在夜空中凝成展翅火鳥。城內(nèi)傳來銅鐘轟鳴,十二聲連響震得積雪簌簌墜落——這是比狼群襲城更緊急的示警。
“星墜東南!“瞭望塔上的老兵突然嘶吼,“快看東南天!”
紫微垣第三星正在顫動。鷹揚瞇起眼睛,星光竟凝成實質(zhì)的銀線,筆直墜向衛(wèi)戌城內(nèi)城。他忽然想起軍師說過的典故:站在這方世界的盡頭的人,可以踏空而行,揮手斬滅星辰!
骨刀毫無預(yù)兆地發(fā)出尖嘯。
刀脊上道道血紋同點亮,仿佛群星倒映在血海。鷹揚驚覺自己的影子正在拉長,月光像有了重量,壓得腳下凍土綻開蛛網(wǎng)裂痕。群狼嗚咽著后退,連狼王的嚎叫都變了調(diào)子。
內(nèi)城青光驟然暴漲。
八歲的林熹微在繡樓睜開眼時,看見漫天星輝穿過窗欞。她腕間的翡翠鐲子正在融化,化作青色流螢繞身飛舞。掌心浮現(xiàn)的星圖燙得驚人,那些糾纏的光脈分明是紫微垣的投影。
“原來在這里。“房梁上傳來輕笑。
玄衣人像一滴墨汁從陰影中滲出,袖口金線繡著二十八宿紋。這是西方拜占庭,大占星師特有的象征。
翡翠流螢突然炸開成屏障。玄衣人被震退三步,眼中精芒大盛:“未覺醒就能催動靈力,難怪說要活的。”
林熹微跌下繡床。絲絲靈氣在她掌心燃燒,東南天的星光穿過屋頂灌入天靈。她聽見遙遠的狼嚎,聽見骨刀破空的錚鳴,聽見血液在冰原上沸騰——仿佛有另一個心跳在百里之外與她共振。
荒原上的鷹揚同時按住心口。骨刀上的血紋全部亮起,在刀尖凝成一點璀璨星芒。當(dāng)他望向內(nèi)城方向的紅光時,突然看見了星光中浮動的稚嫩面容。
狼王就是在這瞬間發(fā)起突襲。
鷹揚反手揮刀的動作完全出自本能。星芒脫離刀尖的剎那,他聽見兩年前二麻子被狼王拖走時發(fā)出的無力吶喊,看見趙寡婦臨終前塞給他粗布時顫抖的手指,四百四十匹妖狼破碎的魂魄匯聚成星河。
刀光斬裂月輪。
狼王在星芒中化作冰雕,隨即迸裂成晶粉。整個荒原的積雪騰空而起,在月光下折射出萬千柄懸空的骨刀。幸存的妖狼夾著尾巴逃竄,哀嚎聲里混著守軍沸騰的歡呼。
“揚哥!是揚哥斬了狼王!“
鷹揚卻死死盯著內(nèi)城。青光正在消散,但那道稚嫩面容深深刻進了瞳孔。骨刀仍在嗡鳴,刀柄燙得握不住,仿佛有星火順著血脈燒進心臟。
與此同時,燧陽帝都欽天監(jiān)的觀星臺轟然洞開。司正手中的星盤炸成碎片,紫微垣第三星的位置赫然浮現(xiàn)火紅雀影。
“朱雀現(xiàn)世,帝星將傾。”白胡子老道顫抖著撫摸龜甲上新裂的紋路,“去查北方!今夜子時之后,所有星軌都指向北疆!”
骨刀斬落狼王的第三日,衛(wèi)戌嚴崇山崗的血跡尚未干涸。鷹揚解下纏在腕間的粗布,發(fā)現(xiàn)浸透狼王心血的位置竟顯露出淡金色紋路。這樣等級的妖獸靠凡人之力以及無法降服了,而這個世界凌駕凡力之上的能力,遠遠不是他一個邊陲小卒可以接觸的。
燧陽歷四百七十二年霜月,衛(wèi)戌城南市集的胡商突然開始兜售會發(fā)光的沙漏。當(dāng)鷹揚拎著新?lián)Q的狼牙酒囊經(jīng)過時,那些沙漏里的藍砂突然全部靜止。酒肆旗幡無風(fēng)自動,露出后面金發(fā)男子袖口暗繡的星芒紋。
“聽說揚哥斬狼王那夜,東南天落了顆星星?”
胡商首領(lǐng)的官話帶著古怪腔調(diào),他腰間的羊皮卷軸隱隱透出些許神秘。
鷹揚按住躁動的骨刀,刀柄燙得驚人。他看見對方琉璃眼珠里倒映出的不是街景,而是漫天旋轉(zhuǎn)的星圖。
“**,最煩的就是這些裝神弄鬼的洋貨!”鷹揚心里暗罵,緊盯對方可絲毫不敢動搖。
八年前的一場靈雨讓著北方沙地奇跡煥發(fā)生機,自那時可是躍躍欲試的北方蠻子邊沒了蹤影,而衛(wèi)戌城里來了越來越多的商販走族,其中也不乏一些大族首領(lǐng)于此地落宅。
“帝都來的大人物今早進了守備府,揚哥若是以后富貴了可莫要忘了我呀。”賣馕老漢突然湊近,往鷹揚手心塞了塊炙肉,雖是諂媚的話說的卻是打趣的意。
“揚哥莫要誤會,當(dāng)年搬遷之時,一時不察叫那畜生傷了我不少族人,那狼王于我是血仇,你斬了那畜生便是恩,些許薄禮不成敬意。”
賣馕老漢攬著鷹揚的肩膀,看著那胡商遞來的破舊羊皮卷,心里也是吐槽,這些個洋鬼子做些營生三天張羅五日閉門,再大的家底怕也是也要被玩完嘍。
“揚哥,可算找到你了。”兩個與鷹揚著裝相同的士兵,一前一后跑來鷹揚跟前,嘴里還不停喘著氣。
“如果是又來幫人說親的,別怪我手又癢。”鷹揚接過羊皮卷,瞥了一眼兩個稍矮他一頭的戰(zhàn)友威脅道。
“揚哥我真佩服你,秦娘子那等絕色你都能拒絕……”,還沒等他說完便被身旁另一人打斷:“揚哥守軍喊你過去,說是帝都來了大人物指名要見你。”
與此同時,隔壁深處響起八十面夔皮戰(zhàn)鼓。蠻人成群踏著凝成的冰道疾馳,為首祭司高舉的青銅匣正在融化,匣中飄出的血色冰霧逐漸凝聚成三丈高的狼頭人身怪物。怪物額間的玄火印記,隱隱還有金色紋路流轉(zhuǎn)。
鷹揚斬狼王這事早就傳遍衛(wèi)戌城,甚至百里周遭的幾個大城也有耳聞。去守備府的一路上,沿途眾人都是目光齊聚鷹揚一行,十七八歲的少女望著行路的高大男子心神恍惚,四十的大媽爭先拉踩著對家,自薦良女。
“都散開!”
鷹揚瞧著周圍越聚越多的人群,忍不住拔刀開口。骨刀鋒利,雪白的刀身透著血氣,頓時驚退了人群。
直到鷹揚三人離去,一位年約三十的美婦人望著男人挺拔的背影,這才情難自禁的開口:“好霸道,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