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外滴著春天最后一滴淚,雨聲潺潺,春意初醒,驚蟄伏起。
隱秘在后的廂房陰沉濕冷,與前屋滿園春色格格不入。
來了個丫鬟打扮的人,往廂房里瞥了一眼,卻未見人影,輕喚了聲:“二小姐,該吃飯了。”
而此時,街上萬人空巷,唯有抬眼望去,最熱鬧的數(shù)城門,兩列群眾翹首以盼,一少年將軍騎著高頭大馬緩緩而行。
其人身披銀鎧,手執(zhí)紅槍,颯颯涼風(fēng)吹過,高高束起的墨發(fā)飛揚著,衣訣翩繾,幾縷小辮被紅絲帶纏繞著,搭在身前,腰間玉佩在陽光下晃著。
行至高樓,翻身下馬,邁上臺階,紅綢打鼓,振奮人心。
“天佑我軍,天佑我軍。”
她轉(zhuǎn)過身,面貌才被人逐漸看清,面若冠玉,跌麗瑰艷,眉目瀲滟,極盡光芒。
她略一點頭,接過身旁侍從遞來的弓箭,打上火,搭箭,瞄準(zhǔn)天際一只翱翔的蒼鷹,弓如滿月之狀,響徹云霄,直穿蒼鷹,亦穿透白日向青天。
火星漫天,在空中炸開。
“臣此次出師猶如此箭,直取邊疆游牧民族咽喉,解皇上燃眉之急?!?/p>
城樓上的皇帝頷首微微點頭,不見神色變化。
霎時間,蒼鷹落地,結(jié)果既定。
眾將臣紛紛行禮:“吾等謹遵淮南王之命!”
她擲下弓,跪向城樓。帝王神色不明,隨之群臣拜倒如林。誰能想到,這威震三軍的淮南王,數(shù)年前還被困在深閨廂房?
記憶溯回數(shù)月前那日。
她的父母皆是冀州一帶的富商,她卻喜好弄武,常在家中起舞弄劍。
父母自是舍不得她受苦,而藺承玉年少正是叛逆的緊,所以廂房就成了她折騰的好去處。
正在她琢磨著怎么進入軍隊,他來了。
“想入伍?不如讓我來幫你。”清冽的嗓音突兀地旁空響起,她驀地抬頭,迎著灼目的陽光,望見坐在屋檐上的少年。
將至午時,湛藍的天空下,他的臉被陽光包攬著,陽光略有些刺眼,她忍不住瞇了瞇眼。
只見來的少年一身烏黑的錦繡圓領(lǐng)錦袍,高高的馬尾由一條青綠色發(fā)帶綁著,垂在肩上,長腿半曲,手臂撐在膝上,嘴角勾著笑,漫不經(jīng)心。
“我可以幫你,午時三刻,清灣樓見?!?/p>
謝濯景只留了幾句話便從屋檐的另一半離開,她來不來,全憑心意。
她自然是知道他并非完全出于好意,但也不妨礙她斗膽一試這趟渾水,試試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午時,她準(zhǔn)時到清灣樓,持劍自握,獨身上高臺。并未見謝濯景身影,只見一位老者,鬢發(fā)蒼蒼。
老者闔目打坐,聽到響聲,“來了?!?/p>
四周皆寂,狂風(fēng)中氣氛劍拔弩張。
一聲響,利器出鞘,撕裂長空,藺承玉道,“我有一劍,請君試之。”
聞此言,他自疏狂向天笑,酒半酣,起身卻并未執(zhí)劍,赤手空拳站于她面前。
“小姑娘,可敢接我三招?”
“多指教?!鄙倥难垌褂持ㄓ旭Y騁沙場的野心,雖知道來者并非等閑之輩,絲毫沒有懼怕之色。
藺承玉猛然拔出劍鞘,身影如風(fēng),腳踏應(yīng)一空,身法快到模糊了視線,手中長劍似化作萬千殘影,朝著那老者襲去。
老者似乎早有準(zhǔn)備,面對藺承玉這疾風(fēng)驟雨般的劍勢,他驚訝于速度,卻只是微微一笑。
老者身形未動,卻似有一股無形的氣場將他周身籠罩。就在藺承玉的劍即將觸及他身體的瞬間,他右手輕輕一抬,擋了開來。
藺承玉的劍勢雖猛,卻猶如石沉大海,幾次進攻下都被巧妙躲過,她心中一驚,身形急退腳,尖在地面輕輕一點,借力后躍,瞬間拉開與那男子的距離。
她穩(wěn)住身形,明白正面進攻無異于以卵擊石,而自己摸不透的速度,輕盈的身法才是利于致勝的關(guān)鍵。
咬定方法,隨后她衣衫飄動,身法輕盈,出步甚小,但頃刻之間便湊近。
這次她并未急著有動作,而是翻身做了個假動作,假意自己是要直接進攻。
見他抬手欲重復(fù)之前的招數(shù),她抽出長劍,長劍在手中翻轉(zhuǎn),刀光劍影下,長劍便將要抵達老者脖子旁。
正如她所料,兩劍碰撞的聲音在空氣中炸開,果然拔劍了,她輕笑,后退幾步,引誘他繼續(xù)追逐。
兩人隨后正面展開對決,凌冽的劍氣揮散開來,幾個回合下,仍不分上下。
最終,藺承玉如驚鴻掠至,劍鋒直指咽喉。老將不慌不忙,袍袖輕揮便卸去勁力。
刀劍相擊之聲驚起樹上歇鳥,直到她悟透以柔克剛之道,老者才撫掌大笑:“陛下,謝大人,此女堪當(dāng)大任!”
藺承玉行禮作揖,不敢恭維。
她才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亭子里佇立著三道人影,忙不迭行了禮。
亭中帝王宋申頷首,謝濯景負手而立,嘴角勾起莫測笑意,旁邊便是謝濯景的父親謝詠。
“如此,那便交給你安排吧?!?/p>
“是,臣遵旨。”謝詠的聲音響起。
由此,塵埃落定,因為皇帝的召令,她的父母這才松口讓她穩(wěn)定地進入了軍隊。
承蒙了皇帝的厚澤,她被撥去了謝濯景父親的軍隊,部隊里男女一視同仁。
很快她意識到自己引以為傲的劍法,在真正的軍陣搏殺前竟如此不堪一擊。
在又被老兵擊飛,身上的疼痛讓她難以抬起手,周圍新兵竊竊私語,有人嗤笑:“富商千金不享清福,來吃這份苦?”
所有人都覺得她堅持不了幾天就會離開。
寅時三刻的晨訓(xùn),當(dāng)她氣喘吁吁跑完十里山路,卻見謝濯景正倚著營門擦拭長槍。
此人在部隊里從小待到大,從不參加早課,卻能在騎射時十箭九中,耍起長槍來虎虎生風(fēng),引得一眾老兵喝彩。
“看什么看?”謝濯景忽然轉(zhuǎn)頭,漆黑眼眸似笑非笑,隨后向后看去,“你怎么跑第一個?”
藺承玉“……”
她是最后一個。
深夜的營帳里,她就著油燈反復(fù)研讀兵書,困極了就用冷水澆臉。
可次日校場上,她精心設(shè)計的攻防演練,被謝濯景用三句話輕松地便駁斥得體無完膚:“紙上談兵罷了,若敵軍斷你糧草?若風(fēng)向突變?”
挫敗感如潮水般涌來,但他說的確實沒錯。
某個雨夜,她訓(xùn)練完才敢躲在馬廄后偷偷抹淚,卻被謝濯景撞個正著。
少年將酒囊拋給她,自己倚著木欄仰頭灌酒:“哭什么?我第一次拿劍被老兵按在泥里打,三天爬不起來?!?/p>
藺承玉抹了把臉,仰頭灌下辛辣的酒液,第一次喝酒嗆得她連連咳嗽幾聲,謝濯景看著她笑。
辛辣灼燒著喉嚨,眼淚不禁滾落下來,謝濯景看著她狼狽樣,忍俊不禁,“喝酒消消愁,明日好好練?!?/p>
最后離開他留下句,“有麻煩的事可以問問軍隊的女兵?!北隳闷鹁茡P長而去。
從那天起,從不服輸?shù)乃_始了近乎自虐的訓(xùn)練。
謝濯景有時會來搗亂,在她精疲力盡時故意說些激將的話,然后做個鬼臉跑開。
或是在她看兵書時,故意拿走,“這是準(zhǔn)備科舉?”
但藺承玉明白,這個玩世不恭的少年,實則在以自己的方式幫她成長。
終于,在一次實戰(zhàn)演練中,她帶領(lǐng)的小隊以弱勝強,破解了謝詠設(shè)下的困局。
當(dāng)謝詠投來贊許的目光,旁邊的隊友都歡呼聲包圍著她,她意識到,原來她也可以做到。
謝詠走到他面前,聚眾的士兵紛紛做鳥獸散,各自散去,原地就剩他們兩人。
他把早就準(zhǔn)備好的匣子遞給了她,她打開匣中,是一把劍。
此劍長二尺一寸,刃鋒凝之鞘底三寸雪,取出,自袖中罅隙間。飄然徐徐微風(fēng)來踏,整簇劍穗如飛花而隨風(fēng)飄起,墜著白玉石。
刃光耿耿,瑩白摧云,蜿蜒盤旋著一條銀蛇。此劍亦有形,若不用玄鐵鍛鑄,又用火煅燒千萬遍,哪能見這把利器。
這一劍,如刻舟求劍般,丟了令人惜之又惜。藺承玉端詳了一會,回過神,緊握手中,答謝道:“多謝。”
“取個名字?”
“這世事無常蒼狗白衣,我偏要忤逆世俗,賭那一時風(fēng)光旖旎,天下無雙?!?/p>
藺承玉聞言揚起眉,雙手抱胸在前道:“便叫無雙劍吧。”
藺承玉眸光如星,問出埋藏在心底許久的問題,“謝大人可還記得,當(dāng)初為何選我?”
若沒有謝詠的賞識,她的入伍之路還遠著呢。
風(fēng)卷起兩人衣袂,謝詠望著遠處獵獵戰(zhàn)旗,給出答案,“人才不可埋沒。”
這姑娘,沒讓他失望,之后的訓(xùn)練中,一次次力壓所有人。
怕是也有這把劍的緣故,藺承玉終于在今年一月時在邊疆首戰(zhàn)一戰(zhàn)成名,冊封淮南王。
思緒拉回,邊關(guān)急報,無雙在旁,此戰(zhàn)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