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程余比平時提前半小時到達學校。
空蕩的走廊里,只有她的腳步聲在回響,而她的手里緊握著那本素描本。
根據學校的平面圖,美術教室應該在三樓的盡頭。
推開美術教室的門,程余愣住了。
溫予桐背對著門口站在畫架前,晨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給她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
她穿著深藍色的校服,袖口沾滿了各色顏料,左手握著一支畫筆,右手在空中比劃著什么,像是在測量角度。
程余輕輕咳嗽了一聲。
溫予桐猛地轉身,畫筆掉在地上。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嘴唇微微顫抖,整個人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僵在原地。
程余注意到她的手指緊緊攥住了衣角,指節泛白。
“那個…你的素描本。”
程余直接走上前,將本子遞過去,
“昨天掉在教室了。”
溫予桐沒有伸手接,她的目光在素描本和程余的臉之間快速游移,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程余皺了皺眉,將素描本放在最近的桌子上,然后退后兩步。
“我放在這里了。”
她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一下。”
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
程余回頭,看見溫予桐終于松開了攥著衣角的手,拿起素描本快速翻看,似乎在確認有沒有缺失的頁面。
“我沒看多少。”
“只看了最后一幅。藍色銀杏樹那幅。”
溫予桐的手指停在最后一頁,抬頭看向程余,眼神中的戒備少了一些,但依然充滿警惕。
程余指了指那幅畫
“透視有點問題,右側樹枝的角度不符合光學原理,如果光源在這個方向——”
她用手比劃了一下,
“陰影應該更偏向左側。”
教室里安靜了幾秒。
程余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冒犯了對方,正準備道歉,卻看見溫予桐拿起鉛筆,在素描本上快速修改起來。
幾分鐘后,她將本子轉向程余,眼神中帶著詢問。
程余走近看,驚訝地發現溫予桐完全按照她的建議調整了樹枝和陰影的角度,整幅畫立刻變得更加立體真實。
“好多了。”
程余點頭,
“你畫得很好。”
溫予桐的嘴角微微上揚,這是程余第一次看到她接近微笑的表情。
晨光中,她才注意到溫予桐那雙杏仁眼中,是一種很淺的棕色,睫毛在溫予桐的臉上投下細長的陰影。
“溫予桐!”
班主任李老師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你怎么這么早就——哦,程余也在?”
李老師走進教室,看了看兩人,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們認識?”
“不——”
“我來還她素描本。”
“正好。”
李老師拍了拍手,
“下個月的校園文化節,我打算讓你們兩個負責班級展區。程余負責科技展示部分,溫予桐負責藝術裝飾。你們兩個都是新生,正好互相熟悉一下。”
程余和溫予桐同時看向對方,又同時移開視線。
“我沒意見。”
程余說。
溫予桐輕輕點了點頭。
“太好了!”
李老師看起來比她們兩個興奮多了,
“程余,我記得你的物理發明不是獲過省獎嗎?你可以在文化節的時候展示那個。
溫予桐,你的繪畫水平全國聞名,班級展區的設計就交給你了。你們下周一前記得要給我初步的方案。”
上課鈴響起,程余轉身離開美術教室。
走出幾步后,她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溫予桐還站在原地,手里拿著那本素描本,正望著自己的方向。
陽光穿過她的發絲,在臉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程余迅速轉過頭,加快腳步走向教室。
中午食堂,程余獨自坐在角落吃飯。
周圍的同學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笑聲和談話聲此起彼伏。
她專注地解決餐盤里的食物,同時在腦海中構思文化節的展示方案。
“聽說李老師讓你和那個’啞巴‘一起負責文化節?”
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
程余抬頭,看見班上幾個女生站在她桌前,領頭的叫柳晗墨,是班上的語文課代表。
“溫予桐——”
程余放下筷子,
“她叫溫予桐。”
柳晗墨撇撇嘴,
“反正她從來不說話,不就是美術班的怪胎嘛,據說還有什么自閉癥。真不知道李老師怎么想的,讓你和她一組。”
程余愣了一下,
“自閉癥嗎?”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可她的畫獲過全國青少年藝術大賽一等獎。”
“那又怎樣?”
柳晗墨翻了個白眼,
“文化節又不是畫展。程余,我們幾個本來想和你一組的,你從省實驗轉來,肯定有很多好點子。”
“我已經答應李老師了。”
程余端起餐盤站起身,居然比柳晗墨還高出半個頭,
“而且,我不覺得溫予桐是怪胎。”
柳晗墨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行,隨便你,到時候搞砸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她轉身離開,其他幾個女生跟著她,竊竊私語著走遠了。
程余把剩飯倒進垃圾桶時,發現自己心跳比平時快。
她很少這樣直接反駁別人,尤其是在新環境里。
在省實驗的經驗告訴她,保持低調是最省事的生存方式。
可有些話,總是忍不住要說出口…
下午最后一節是自習課,程余寫完作業,從書包里拿出一本《高等數學》開始看。
教室里很安靜,只有翻書聲和筆尖劃過紙面的聲音。
偶爾她會抬頭看一眼旁邊的溫予桐,她正專注地在一本厚厚的素描本上畫著什么。
放學后,程余收拾好書包,剛準備出班門口,猶豫了一下,轉身走向溫予桐的座位。
“關于文化節——”
她直接了當地說,
“這個周六上午十點,圖書館見?”
溫予桐正在收拾畫筆,聽到聲音肩膀微微一顫。
她抬起頭,淺棕色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小本子,快速寫下一行字推給程余:
[好的。需要我帶什么材料?]
程余讀了字條,搖搖頭,
“帶上你的想法就行,我會準備展示方案。”
溫予桐點點頭,又寫了一句:
[謝謝你今早的指點。]
程余沒想到她會提起這個,
“沒什么,只是碰巧看到,提醒你一下而已。”
溫予桐的嘴角又出現了那個近乎微笑的弧度,她合上素描本,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
程余瞥見素描本的其中一頁似乎畫著一個側臉,線條簡潔但特征鮮明
高挺的鼻梁,緊抿的嘴唇,專注的眼神。
那分明是她自己解題時的樣子。
程余感到一陣莫名的悸動,迅速移開視線,
“那,周六見。”
走出校門時,秋風吹起程余的短發,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有銀杏葉和遠處海風混合的味道。
臨海一中的校訓石碑立在廣場中央,上面清楚地刻著四個大字,
“知行合一”
程余想起父親常說的一句話:“理性是最高美德。”
從小到大,她習慣了用邏輯和數據分析一切,同時也包括人際關系。
但今天,面對溫予桐的畫和那個近乎微笑的表情,她第一次感到有些東西無法用邏輯解釋。
宿舍里,室友們正在討論開學考成績和新轉學生的話題。
程余默默爬上自己的床鋪,拿出筆記本開始寫文化節方案。
寫著寫著,她發現自己畫了一個小小的銀杏葉,藍色的,就像溫予桐素描本里那幅一樣。
她盯著那個隨手畫下的葉子看了很久,然后用直尺在上面畫了一條精確的葉脈分叉線,仿佛這樣就能為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