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大酒店外，我坐在租來的車里，戴著鴨舌帽和口罩，膝蓋上放著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酒店大堂的實時監控畫面——多虧了馬明的“關系“，我黑進了酒店的安保系統。
下午三點整，鄭巖的黑色奔馳駛入酒店車道。他一身筆挺西裝下車，環顧四周后快步走入大堂。我調整監控角度，看著他乘電梯直達35層的行政酒廊。
切換酒廊攝像頭，畫面中已經有一個禿頂微胖的中年男子在等候——陳志明，業內出了名的“公司屠夫“。兩人握手后入座角落的位置，正好在攝像頭最佳視角內。
我調高音頻接收靈敏度，耳機里傳來斷斷續續的對話。
“...估值太低了...“鄭巖的聲音。
“...公司現狀...客戶流失...“陳志明回應。
“...核心專利...設計團隊...“
談話持續了約半小時，最后鄭巖從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推給陳志明。當后者翻閱時，我迅速截圖放大——是公司財務報表，但與我見過的版本明顯不同，利潤數字被夸大了至少30%。
“假賬...“我喃喃自語。鄭巖不僅在賣公司，還在用虛假數據抬價！
兩人最終碰杯，顯然達成了某種協議。我拍下所有畫面，正準備關閉監控，卻看到鄭巖接起一個電話后臉色突變。
“什么？...確定是她？...我馬上回去！“
他匆忙告別陳志明，幾乎是跑著離開酒廊。我立刻撥通白薇的電話，響了很久無人接聽。不好的預感如潮水般涌來。
切換到家中的隱藏攝像頭——我前天借口檢修電路安裝在鄭巖公寓的幾個關鍵位置——客廳和書房空無一人。最后調入門處的攝像頭：鄭巖的助理正站在門口，和一個穿物業制服的男人交談。
“白女士今天確實回來過...“物業人員說。
“監控呢？“助理追問。
“剛好在檢修...不過有鄰居說看到她提著袋子離開...“
我渾身發冷。白薇今天不該去那里的！按照計劃，她要等鄭巖出差時才行動。除非...
電話突然震動，陌生號碼。
“喂？“
“是...是我?！鞍邹钡穆曇?，氣促而微弱，“用...公用電話...被發現了...“
“你在哪？“我發動車子，聲音因緊張而嘶啞。
“老...老地方后巷...有人追我...“
“堅持住，十分鐘到！“
我猛踩油門，闖過兩個紅燈。老地方是我們大學時常去的奶茶店，離酒店有二十分鐘車程，但愿她能撐住。
九分鐘后，我急剎在奶茶店后巷口。巷子里昏暗潮濕，堆滿垃圾箱。我掏出電筒小心搜尋。
“白薇？“
一聲微弱的呻吟從右側傳來。我沖過去，發現她蜷縮在兩個垃圾箱之間，左臂不自然地下垂，額頭有血跡，懷里卻緊緊抱著一個文件袋。
“他們...打我...搶走了包...但沒發現這個...“她艱難地舉起文件袋，露出慘淡的微笑。
我小心地扶起她，發現左臂已經骨折?！暗萌メt院?！?/p>
“不！“她抓住我的衣領，眼中充滿恐懼，“鄭巖...會查所有醫院...發現我們...“
我咬了咬牙，撥通周醫生的電話：“緊急情況，需要您幫忙...骨折和頭部外傷...對，不能去醫院...好的，地址發您?！?/p>
抱起輕得驚人的白薇，我輕輕放進后座。她全程緊咬牙關不讓自己呻吟出聲，但蒼白的臉色和滿頭的冷汗暴露了痛苦。
周醫生在他的私人診所等我們?？吹桨邹钡膫麆荩麌绤柕氐闪宋乙谎郏裁匆矝]問，立刻開始處理。
兩小時后，白薇的左臂打上石膏，額頭傷口縫合完畢，正躺在觀察室休息。周醫生把我叫到走廊。
“她是誰？“他直截了當。
“白薇...我妻子。“這是車禍后我第一次向別人承認她的身份。
周醫生眉毛幾乎挑到發際線：“你瘋了？帶她來這里？如果鄭巖...“
“她冒險幫我拿證據。“我打斷他，“而且她認出我了?！?/p>
“所以現在是...什么情況？夫妻聯手復仇？“周醫生語氣充滿懷疑。
我揉了揉太陽穴：“很復雜。她可能也是受害者...鄭巖脅迫她...“
周醫生長嘆一口氣：“修遠，情感會影響判斷。你現在最需要的是清醒頭腦?！?/p>
“我很清醒。“我直視他的眼睛，“比過去七個月都清醒?！?/p>
回到觀察室，白薇已經醒了，正試圖用右手拿水杯。我快步上前幫她，我們的手指在杯壁相觸，她輕輕顫抖了一下。
“謝謝...“她小口啜飲，“醫生說我怎么樣？“
“輕微腦震蕩，左臂尺骨骨折，多處軟組織挫傷?！拔覚C械地復述診斷，“需要靜養4-6周?！?/p>
她苦笑：“鄭巖可不會給我病假?！?/p>
“發生了什么？“我拉過椅子坐下，“為什么提前行動？“
白薇的眼神閃爍：“我...接到消息鄭巖要提前出差回來...必須趁今天...“
“誰的消息？“
“公司前臺小李...她一直很照顧我...“
我皺眉。小李是鄭巖的情人之一，怎么會幫白薇？
“你確定她是真心幫忙？“
白薇愣住了：“你懷疑...這是個陷阱？“
“很可能。“我回想起鄭巖接電話后的反應，“他們發現你拿了什么？“
“只有我的包...里面有化妝包和筆記本。“她突然緊張起來，“但筆記本最后一頁...我記了老地方咖啡廳的地址...“
該死。如果鄭巖的人找到那里...
“文件袋呢？“我急切地問。
白薇用右手艱難地撐起身子：“在這里面...鄭巖的真實賬本，他挪用公款、做假賬的證據...還有...“她壓低聲音，“他賄賂官員和操控招標的記錄?！?/p>
我翻開文件袋，快速瀏覽內容。這些遠比我想象的更加詳實——不僅有財務數據，還有銀行轉賬記錄、秘密會面照片，甚至幾段錄音的文字轉錄。
“這些...足夠送他進監獄了?！拔艺痼@地說。
白薇點點頭，眼中含淚：“這些年...我一直在收集...等待機會...“
看著她蒼白的面容和打著石膏的手臂，我突然感到一陣愧疚。這七個月來，我沉浸在復仇的怒火中，認定她是無情背叛者，卻從未想過她可能也在自己的地獄中掙扎。
“為什么冒險做這些？“我輕聲問，“你本可以...“
“因為我愛你?！八币曃业难劬?，聲音堅定，“因為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沒有早點告訴你真相...因為我想贖罪...“
一滴淚滑下她的臉頰。我下意識伸手擦去，指尖觸碰到她皮膚的瞬間，七年婚姻的記憶如洪水般涌來——她笑著把沾了奶油的手指抹在我鼻尖的樣子；她熬夜等我回家在沙發上睡著的樣子；她得知我獲獎時驕傲地跳起來擁抱我的樣子...
那些記憶如此鮮活，幾乎讓我窒息。
“修遠...“她輕聲呼喚我的名字，右手小心翼翼覆上我的手背，“你還...恨我嗎？“
我沉默了很久。恨嗎？是的，仍然恨她的軟弱和隱瞞。但比起恨，更多的是困惑、痛苦和...一絲希望。
“我不知道?！拔易罱K誠實地說，“但現在，我們一起解決鄭巖?！?/p>
周醫生敲門進來，告知觀察時間結束，白薇需要回家休息。
“不能回鄭巖那里。“我立刻說。
“我在城西有個小公寓，“周醫生提議，“平時沒人住，你們可以暫住幾天。“
我感激地點頭。安頓好白薇后，我需要立刻檢查老地方咖啡廳是否安全。
扶著白薇上車時，她突然抓緊我的手臂：“等等...小李知道我常去老地方，如果她真的出賣我...“
“我正要去查看?！?/p>
“太危險了！如果鄭巖的人在那里...“
“所以才更該我去?！拔規退岛冒踩珟?，“你現在的樣子太顯眼了?！?/p>
周醫生的公寓雖小但整潔。安頓好白薇后，我正準備離開，她卻拉住我的衣角：“小心...如果看到任何可疑的...“
“我會的?！拔要q豫了一下，俯身輕輕吻了她的額頭——這是林修遠以前常做的動作，“鎖好門，別給任何人開。“
老地方咖啡廳看起來平靜如常。我假裝路人經過，仔細觀察每個角落——靠窗的?？?，柜臺后的新店員，街對面修車的工人...沒有可疑跡象。
正準備離開，手機震動。馬明的短信：“緊急，鄭巖雇人查周默背景，已發現偽造痕跡。建議立即轉移。“
該死。身份要暴露了。我快速回復：“能否拖延？“
“最多48小時。小心，他們很專業?！?/p>
我立刻給老王打電話，但響了很久無人接聽。這很不尋常——老王總是秒接工作電話。
第二個電話打給公司前臺，假裝咨詢業務。
“王工程師？他請假了...好像是家里有事...“接電話的姑娘說。
我道謝后掛斷，額頭滲出冷汗。老王是我最信任的老同事，如果他也出事了...
回到車上，我決定先回周醫生公寓再從長計議。剛發動引擎，后視鏡里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過，駕駛座上的男人正對著手機說什么，目光掃過我的車。
巧合？還是跟蹤？
我繞了三圈確認沒被尾隨后才回到公寓。白薇已經睡了，藥效使她的呼吸平穩而深沉。我輕手輕腳地坐在客廳沙發上，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工作。
首先，備份白薇帶來的所有文件到加密云端。然后，整理馬明之前提供的證據。最后，起草對鄭巖的舉報信和律師函。
凌晨三點，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發現白薇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站在臥室門口看著我。
“怎么不睡了？“我輕聲問。
“手臂疼...“她走近，看到屏幕內容后睜大眼睛，“你在準備舉報鄭巖？“
“嗯，加上你帶來的證據，足夠立案了?！?/p>
她咬著下唇：“修遠......直接舉報可能沒用...“
“所以我準備了三重保險：匿名發給紀委、發給他正在洽談的投資者、同時聯系媒體?！拔液仙想娔X，“輿論和商業損失也夠他受的?！?/p>
白薇沉默了一會兒：“那...之后呢？“
之后？這個問題讓我愣住了。扳倒鄭巖后，“周默“該何去何從？林修遠能“復活“嗎？我和白薇...
“我不知道。“我最終說，“先解決眼前的問題?！?/p>
她點點頭，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左臂石膏：“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沙發可以拉開...“
“你先睡吧，我再檢查些東西。“
白薇欲言又止，最終默默回到臥室。我重新打開電腦，調出鄭巖公司的內部通訊錄，找到老王家的地址。明天一早，我得親自去看看他為什么失聯。
天色漸亮時，我靠在沙發上打了個盹。夢里，白薇站在懸崖邊，鄭巖和我分別拉著她的一只手，拉扯中她的手臂發出可怕的斷裂聲...
我猛地驚醒，發現白薇正輕輕搖我的肩膀。
“修遠...電話...“她遞過我的手機。
周醫生的號碼。我立刻接聽：“喂？“
“出事了！“周醫生聲音急促，“鄭巖的人去了我的診所，追問昨晚的傷者！他們可能跟蹤了你！“
我瞬間清醒：“什么時候？“
“十分鐘前。我謊稱不認識什么傷者，但他們不依不饒...修遠，你們得立刻離開那里！“
掛斷電話，我跳起來開始收拾東西：“我們得走，鄭巖的人找到診所了，這里也不安全了。“
白薇臉色煞白，但迅速用右手幫忙整理文件：“去哪里？“
“先離開城市?！拔胰米詈笠患锲?，突然聽到樓下有汽車急剎的聲音。
沖到窗邊小心查看——兩輛黑色SUV停在公寓門口，四個男人正快步走向入口。
“他們來了！“我一把拉過白薇，“后門！“
我們剛沖到樓梯間，就聽到電梯到達的“?！奥暫碗s亂的腳步聲。白薇因為手臂傷痛動作遲緩，我干脆將她攔腰抱起，快速下樓。
后門通向一個小停車場。我把白薇塞進車里，自己剛發動引擎，就聽到有人大喊：“那邊！“
猛踩油門，車子沖出停車場，后視鏡里兩個男人正跑向我們。拐過街角，我立刻改變方向，專挑小巷和小路行駛。
“他們怎么找到我們的？“白薇顫抖著問。
“可能跟蹤了我昨晚的車...“我懊惱地捶了下方向盤，“或者...“
我猛地想起什么，掏出手機快速檢查——果然，查找我的iPhone功能被啟用了！這是林修遠的手機，白薇知道密碼...
“你動了我手機？“我厲聲問。
白薇驚慌地搖頭：“沒有！我發誓！“
那只有一個可能——鄭巖的人昨晚拿走白薇的包后，從她的筆記本里找到線索，又通過iCloud鎖定了我的位置。白薇的AppleID是我設置的，密碼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系好安全帶?！拔谊幊恋卣f，“我們要甩掉他們。“
接下來的兩小時如同噩夢。我們不斷變換路線，穿過商場停車場，換乘出租車，最后在城郊的一個破舊汽車旅館落腳。
用假身份證辦好入住，我拉上所有窗簾，檢查房間沒有攝像頭后才允許白薇坐下。她的臉色慘白，額頭滲出冷汗，顯然傷勢因奔波惡化了。
“需要止痛藥嗎？“我從包里找出周醫生給的藥。
她點點頭，就著礦泉水吞下藥片：“現在怎么辦？“
“先確保安全，然后...“我的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
猶豫了一下，我接起來但沒有出聲。
“林總監...“鄭巖陰冷的聲音傳來，“玩夠捉迷藏了嗎？“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他知道是我了。
“很驚訝？“他冷笑，“老王全招了。當然，是在他女兒'意外'車禍之后...“
老王！我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你想要什么？“我壓低聲音問。
“很簡單。白薇和所有證據。交出來，我就放過你和那些幫你的老家伙們?！?/p>
我看向白薇，她正緊張地盯著我。如果交出證據，鄭巖會逍遙法外；如果不交，老王和其他人可能有危險...
“給我24小時考慮?！拔彝涎訒r間。
“12小時。“鄭巖斷然道，“中午12點前，我要你的答復。否則...“他意味深長地停頓，“老王的孫女明天上小學，很可愛的小女孩...“
電話掛斷，我頹然坐在床邊，手機從指間滑落。
“是鄭巖？“白薇輕聲問。
我點點頭，將威脅內容告訴她。白薇的臉瞬間失去血色。
“我們...是不是輸了？“她顫抖著問。
“不?！拔姨痤^，眼中燃起決絕的火焰，“我們改變計劃。既然法律途徑行不通...那就用他的方式解決?！?/p>
“什么意思？“
“鄭巖最怕什么？不是法律，而是他背后的勢力拋棄他?！拔夷贸鲭娔X，“我要把這些證據發給他真正的靠山——他岳父?！?/p>
白薇倒吸一口氣：“梁領導？！“
“正是。但梁領導更愛自己的仕途。如果知道女婿的丑聞可能牽連自己...“我快速編輯郵件，“他會比我們更急于讓鄭巖消失?！?/p>
“這...太冒險了?！?/p>
“比坐以待斃強?！拔腋缴喜糠株P鍵證據，特別是涉及梁領導的內容，“希望這位岳父大人夠'愛'他的女婿。“
點擊發送后，我長舒一口氣?，F在，除了等待，我們只能躲藏。
白薇因藥效和疲憊睡著了，我守在窗邊，透過窗簾縫隙觀察外面的動靜。手機調至靜音，每隔一小時查看一次是否有梁領導的回復。
下午五點，手機終于亮了。一封來自陌生賬號的郵件，只有簡短一行字：
“明早8點，香山公園南門。帶原件。“
我嘴角浮現一絲冷笑。魚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