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影錄》的拍攝日程，如同上緊了發條的鐘表，精準而嚴苛地向前推進著。趙昕飾演的云羲，也隨著劇情的深入，逐漸褪去初入仙門的懵懂與天真，開始經歷命運的波折與內心的成長。

這天下午，攝影棚內正在拍攝一場云羲在遭遇同門陷害、被師父誤解后，獨自于思過崖修煉的戲份。為了營造出思過崖清冷孤寂的氛圍，棚內鼓風機低沉地運轉著，將細碎的白色泡沫吹得漫天飛舞，落在趙昕素白的單衣和微垂的長發上。她安靜地跪坐在鋪著青石板的地面上，單薄的衣衫難以抵擋從地面滲上來的絲絲涼意。

這場戲沒有太多的臺詞，更多的是考驗演員通過眼神和細微的表情，來傳遞角色內心的委屈、不甘，以及對師父那份復雜難言的情感。顧清源導演對這類內心戲的要求一向極高，每一個眼神的停留，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必須精準地傳達出云羲當時的心境。

“卡！趙昕，”對講機里傳來顧清源導演平靜卻不容置喙的聲音，“你剛才那個眼神，委屈是有了，但還少了一點不甘和倔強。云羲不是一個會輕易認命的人，即使身處絕境，她骨子里那份傲氣也不能丟。”

趙昕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沒有絲毫辯解。她知道顧導的要求是對的，是她自己對角色情緒的層次把握還不夠精準。她閉上眼睛，努力在腦海中回想著劇本里關于云羲性格的描述，以及她此刻所承受的巨大壓力和內心的不屈。

“再來一條！”

鼓風機再次呼嘯起來，雪花紛飛。趙昕重新跪坐好，當鏡頭再次對準她時，她的眼神已經完全不同了。那里面有委屈，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種壓抑在心底的不屈的韌勁，以及對真相無聲的渴望。

這條戲，反反復復拍了七八遍，直到顧清源導演的眉頭微微舒展，才終于聽到了那聲帶著些許疲憊的“過”。

趙昕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膝蓋已經跪得有些麻木，身上也落滿了“雪花”。助理小跑過來，想幫她拍掉身上的雪，卻被她笑著婉拒了：“沒事，一會兒還有戲，不用麻煩了。”

她走到一旁，接過自己的保溫杯——那是周敏離開前特意為她準備的，里面是溫熱的紅糖姜茶。棚內為了拍攝效果，溫度調得有些低，長時間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寒氣還是會順著戲服往骨頭縫里鉆。

就在她捧著保溫杯，默默調整狀態，感受著姜茶帶來的絲絲暖意的時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棚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她下意識地轉過頭，當看清來人時，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人戴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臉上還戴著一個黑色的口罩，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但他那挺拔的身形和獨特的氣質，以及手里提著的幾個印著某家精品咖啡店LOGO的大紙袋，趙昕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是林煦。

他怎么會來？而且，還帶著東西？

林煦似乎也沒想到會直接撞上趙昕的目光，他提著紙袋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口罩上方那雙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朝著趙昕的方向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然后便被眼尖的李副導熱情地迎了進去。

“哎喲！林老師！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李副導顯然也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驚喜，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

林煦摘下口罩，露出了那張熟悉的、帶著幾分不羈帥氣的臉，笑著說道：“李導，我那邊劇組今天設備出了點小問題，下午的拍攝推遲了。正好聽說趙老師和您在這邊辛苦，就順道過來看看，給大家帶了點咖啡奶茶和小點心，不成敬意，給大家伙兒提提神。”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略顯安靜的拍攝棚。棚內的工作人員，尤其是那些年輕的場務和助理，在看清來人是林煦后，都忍不住發出了小小的驚呼和興奮的議論聲。畢竟，這可是平日里只能在屏幕上看到的大明星。

趙昕也沒想到林煦會以這種方式突然出現，還如此周到地帶來了“慰問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保溫杯，在李副導的招呼下，也走了過去。

“林老師，您太客氣了。”趙昕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熱，不知道是剛喝了熱姜茶的緣故，還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林煦的目光落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以及那身單薄的、還沾著白色泡沫的戲服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也注意到，這個拍攝棚內的空氣確實不太好，似乎彌漫著一股道具和煙餅混合的、略顯刺鼻的氣味。而趙昕，和其他工作人員一樣，似乎早已對此習以為常，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

“趙老師客氣了。”林煦的語氣很輕松，眼神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打量和……或許是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關心，“看你這身造型，就知道今天這場戲不好拍。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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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煦的突然到訪，以及他帶來的那些散發著誘人香氣的咖啡奶茶和小點心，像一陣恰到好處的暖風，瞬間吹散了《仙影錄》拍攝棚內因連日趕工而略顯凝滯和疲憊的空氣。李副導樂呵呵地招呼著工作人員去分發，棚內頓時響起了一陣陣歡聲笑語和此起彼伏的“謝謝林老師”。

趙昕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熱鬧感染，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不少。她引著林煦走到一旁相對安靜的休息區，那里有幾把簡陋的折疊椅，是演員們拍攝間隙歇腳的地方，上面還散落著幾個揉皺了的劇本和空的礦泉水瓶。

“林老師，您快請坐。”趙昕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指了指其中一把看起來還算干凈的椅子，又連忙將上面一個不知道是誰落下的暖手寶拿開，“我們劇組條件簡陋，沒什么好招待的，您別嫌棄。”

“趙老師這話說的，就太客氣了。”林煦從善如流地坐下，目光隨意地掃了一眼周圍忙碌的景象，以及不遠處還在調試的鼓風機和散落在地上的白色“雪花”，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拍戲嘛，都這樣，哪個劇組不是在跟時間賽跑，跟經費較勁？我那邊《劍問心》的棚，前兩天為了拍一場沙漠里的戲，弄得滿地都是黃沙，收工的時候感覺自己都能直接出土當文物了，比你們這‘人工降雪’可刺激多了。至少你們這雪花……嗯，看起來還挺逼真的。”他指了指落在自己褲腳的一點泡沫，開了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他那略帶自嘲的輕松語氣，以及接地氣的形容，讓趙昕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發現，這位林老師私下里，確實不是那么難以接近，反而帶著一種北方男孩特有的爽朗和不拘小節的幽默感，偶爾還會冒出幾句讓人忍俊不禁的“林氏語錄”。

“《劍問心》是徐克明導演的戲吧？那肯定要求特別高，林老師也辛苦了。”趙昕真心實意地說道，她知道徐導在業內的名聲，對演員的要求近乎嚴苛，尤其是動作戲。

“嗨，都一樣，為了藝術效果，吃點苦算什么。”林煦擺了擺手，隨即話鋒一轉，看向趙昕，眼神中帶著幾分認真和探究，“不過說真的，趙老師，你剛才那場戲，我站在棚外看了一會兒，演得是真不錯。尤其是最后那個眼神，把云羲那種不甘心、不服輸，又帶著點絕望里的小倔強，全給演出來了。顧導那么挑剔的人，能讓他點頭，可真是不容易。”

趙昕沒想到他會看到自己剛才的表演，更沒想到會得到他如此直接的肯定，臉頰不由得又是一熱，心中卻像被注入了一股暖流，比剛才喝的紅糖姜茶還要暖和。“林老師您過獎了，其實也是NG了好幾次，顧導的要求太高了，我總覺得自己還差那么一點火候，沒能完全達到他想要的感覺。”

“顧導那是出了名的‘細節控’加‘完美主義’，能在他手底下磨出來，對演員來說絕對是好事，受益匪淺。”林煦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鼓勵，“我看你狀態挺好的，完全沉浸在角色里了。之前網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沒怎么影響到你吧？”

他看似隨意地提起，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和善意，仿佛只是朋友間的尋常問候。

趙昕心中微微一動，她知道林煦指的是什么。她搖了搖頭，唇邊露出一抹經歷風雨后的釋然淺笑：“說完全沒影響是假的，畢竟誰也不是銅墻鐵壁，金剛不壞之身。但就像林老師您之前說的，好演員最終還是要靠角色站在觀眾面前的。我現在只想把云羲演好，其他的，暫時不想去管，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能這么想就對了。”林煦贊許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賞，“這圈子就這樣，紛紛擾擾，你越是在意，那些人就越來勁兒。把自己的事做好，把戲演好，比什么都強。”他拿起一杯工作人員剛剛遞過來的熱咖啡，輕輕抿了一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對了，你們劇組這棚里……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道具或者煙霧效果？我怎么聞著總覺得有點味兒，不太對勁？剛才在棚口就聞到了。”

趙昕愣了一下，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是吧，我們棚里最近一直在拍雪山和一些需要用到特殊材料的場景戲，可能是一些造雪材料或者煙餅的味道，再加上棚里通風不太好，待久了確實會有點不太舒服，不過大家都習慣了，拍戲嘛，總得克服點困難。”她自己其實也覺得棚里的空氣有些刺鼻，有時候一待就是一天，但為了不影響拍攝進度，也從未多說什么，劇組里其他演員和工作人員也都是如此。

林煦聽著她輕描淡寫地帶過拍攝環境的艱苦，再聯想到剛才在棚外看到她反復被NG、跪在冰冷石板上的模樣，心中那份最初因為“棚內異味”而產生的對她吃苦耐勞的印象，此刻又加深了幾分。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不想讓她覺得自己在刻意同情或審視，而是話鋒一轉，想了想，帶著點促狹的笑意對趙昕說：“說起來，趙老師，我聽說你們顧導在片場，是不是有個外號叫‘顧一條’？”

趙昕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忍不住笑出了聲，連連擺手：“林老師您可別瞎說，這話要是讓顧導聽見了，我可就慘了！”她當然知道圈里私下里確實有人這么“戲稱”顧清源導演，因為他要求高，一條戲經常要拍很多遍，所以反諷他“一條過”。

“看來是真的了。”林煦摸了摸下巴，一副“我懂了”的表情，笑容里帶著幾分狡黠，“我們徐導也有個外號，叫‘徐十遍’，意思是十遍之內能過就算燒高香了。這么說起來，你們顧導還挺‘仁慈’的。”

趙昕被他這番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逗得樂不可支，連日來的疲憊和壓力都仿佛消散了不少。她發現，和林煦聊天，是一件很輕松愉快的事情，他總能用他特有的方式，化解掉一些沉重和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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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趙昕被林煦逗得笑彎了腰，感覺連日來的疲憊都消散了不少時，林煦的助理小跑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聲提醒了幾句，大概是催他該回自己劇組了，下午的拍攝時間快到了。

林煦意猶未盡地“嘖”了一聲，對趙昕露出一絲歉意的表情，帶著點他特有的懶洋洋的語調說道：“得，‘放風’時間到，我們徐大導的‘緊箍咒’來了，我得回去繼續‘修煉’了。”他站起身，順手理了理略有些凌亂的衣角，動作間帶著幾分不經意的瀟灑。

趙昕也連忙站起身，真心實意地說道：“林老師您快去忙吧，今天真的非常感謝您特意過來探班，還帶了這么多好吃的慰問大家。讓您破費了。”她此刻的心情，比林煦剛來時要輕松愉悅了許多，連帶著說話的語氣也自然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樣處處透著小心翼翼。

“小事一樁，應該的。”林煦擺了擺手，重新戴上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那眼神似乎比來時更多了幾分溫度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探究，“趙老師，好好拍，別太累著，我看你比上次在咖啡館又瘦了點，多吃點好的。下次有機會，再一起交流‘如何在魔鬼導演手下艱難求生’的心得體會？我那兒有不少新素材，保證獨家，童叟無欺。”

他這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話，以及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帶著促狹笑意的眼睛，讓趙昕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臉頰也微微有些發燙。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笑著點頭應道：“好啊，隨時歡迎林老師來‘傳經送寶’，我也好學習學習，爭取早日‘出師’。”

“那說定了。”林煦對她揮了揮手，轉身帶著助理離開了拍攝棚，留下滿棚的咖啡香和一群意猶未盡的工作人員。

望著林煦漸漸遠去的背影，趙昕唇邊的笑意久久未曾散去。她低頭看了看林煦隨手放下的那杯已經有些涼了的咖啡，又抬頭望了望棚頂那些依舊在賣力工作的燈光，突然覺得，這個曾經讓她感到壓抑和疲憊的拍攝棚，似乎也沒那么難熬了，甚至……還有點可愛？

“昕昕，回神啦！林帥哥都走遠了！魂兒都被勾走了吧？”李副導不知何時又湊了過來，一臉八卦地調侃道，眼睛里閃爍著“我懂的”的光芒，“可以啊你，連林煦都特意跑來給你送溫暖，這面子可真不小！說，你們倆是不是……嗯？”他挑了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趙昕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嗔道：“李導您又拿我開玩笑！林老師就是順道過來看看，他人好，照顧同行而已，您別亂點鴛鴦譜啦！”

“是是是，照顧同行，照顧同行。”李副導笑得意味深長，也不再多說，轉身哼著小曲去忙自己的事情了，留下趙昕一個人在原地，臉頰上的熱度遲遲未退。

趙昕深吸一口氣，將心中那份小小的雀躍和因為林煦的出現而蕩漾開的溫暖妥帖收藏。她知道，接下來的拍攝依舊會很辛苦，但此刻的她，卻感覺自己像是被重新充滿了電，充滿了力量。

她重新投入到緊張的拍攝中，狀態明顯比之前更好了，表演也更加自信和投入。導演顧清源雖然依舊嚴苛，但喊“卡”的次數似乎也比往常少了一些，偶爾還會對著監視器，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滿意神色。

偶爾在拍攝間隙，趙昕會不自覺地望向林煦劇組所在的C區方向，雖然隔著厚厚的棚壁什么也看不見，但她會想起林煦那張帶著笑意的臉，以及他說的那些輕松有趣的話，還有他離開時那雙帶著溫度的眼睛。那顆名為“好感”的種子，似乎在她心中悄然埋下，雖然還很微弱，卻在等待著合適的時機，生根，發芽。

而林煦回到自己的劇組后，腦海中也時不時會閃過趙昕在片場認真努力的樣子，以及她被自己逗笑時那雙彎彎的、亮晶晶的眼睛，像盛滿了夏夜的星光。他發現，自己好像……還挺喜歡看她笑的。而且，這姑娘，比他想象中，要有意思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