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心跳,始于導演的一句“action”,在NG的尷尬和全場的憋笑中,被無限放大,最終,成為只屬于兩個人的,獨家記憶。
那枚“吻戲彩排”粉紅信號彈,成功地在趙昕和林煦之間,引爆了一場長達十二個小時,名為“心照不宣”的核冬天。
空氣里飄著高濃度尷尬離子。往日里早已被幾百條“互懟”消息刷屏的微信對話框,此刻干凈得像一張白紙。兩人極其默契地暫停了一切線上交火,仿佛這是一個約定俗成的休戰協議——誰先開口,誰就在“誰先害羞誰就輸了”的幼稚較量中,一敗涂地。
協議有效期,一路延伸到次日清晨的化妝車。
車廂內,冷氣開得有些足,混合著定型噴霧和粉底液特有的香氣,形成一種專屬于劇組的、略帶浮躁的寧靜。趙昕和林煦各自占據著一面化妝鏡,像兩座互不侵犯的小王國。目視前方,任由化妝師的刷子和粉撲在臉上游走,眼角的余光卻都不受控制地,越過鏡中的自己,悄悄地、一觸即回地,降落在對方的鏡像上。
像兩只試探的小貓,戒備又好奇。
今天的戲份有大量的近景特寫,機位會懟得非常近。為了解決兩人之間那點“最萌身高差”,道具組一早就貼心地給趙昕備好了幾個不同高度的蘋果箱。
可趙昕剛準備起身踩上去試試腳感,卻發現原本靠在椅子腿邊的幾個木箱子集體失蹤了。
“蘋果箱呢?”趙昕蹙眉,看向自己的助理小美。
“啊……昕姐,”小美一臉純良無辜,手指顫巍巍地指向車外,“就、就在剛才,隔壁《俠客行》劇組的道具老師火燒眉毛地跑過來,說他們要拍一場‘飛檐走壁’的重頭戲,十萬火急,就把咱們的……全借走了。他說用完就還!”
趙昕:“……”
她看著小美真誠到就差對天發誓的眼睛,目光緩緩平移,落到不遠處那面鏡子里。鏡中的林煦,正低著頭,用一種堪比慢鏡頭回放的速度,極其專注地整理著自己那本就無可挑剔的衣領,只是那微微勾起的嘴角,泄露了他此刻的真實心情。
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這家伙,百分之百是故意的。借刀殺人,刀還是隔壁劇組的。
“沒事。”趙昕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轉身,從置物架上抽出兩本厚得堪比《辭海》的劇本。她“啪”、“啪”兩聲,把劇本砸在腳下,一腳踩了上去,調整了一下重心。
高度,剛剛好。
她抬起頭,隔著鏡子對上那個終于舍得抬眼看她的男人,綻出了一個極盡“和善”的微笑。
林煦眼底一抹笑光閃退,瞬間用“熱心”面具蓋好。他還故作體貼地從自己的座位旁,拎起了第三本劇本,隔空遞過來:“趙老師,高度夠嗎?我這兒還有一本,也夠厚。隨便用。”
趙昕用眼神發射出一枚冷箭,將他那虛偽的“好意”精準地頂了回去。
空氣里像有看不見的電弧交錯,“噼啪”作響。劍拔弩張之際,麥啟峰標志性的大嗓門平地炸雷般闖進車廂:
“里面的!別鬧了!嘴上力氣留著,待會兒先親!”
“轟——”
仿佛一瞬間,整個車廂被抽成了真空。
化妝師停下了手,小美捂住了嘴,幾個場工小哥憋笑憋到渾身發抖。萬籟俱寂中,只剩下幾聲壓抑不住的“噗嗤”聲,顯得格外清晰。
鏡子里,趙昕和林煦的表情,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雙雙僵在了臉上。
趙昕感覺自己的臉頰正以驚人的速度在升溫,內心深處的彈幕已經刷成了瀑布。
——嘴、嘴上力氣……留著親???
——麥導!這就是您的“藝術”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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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堪比“圣旨”的“先親”,像一道休戰符,一鍵掐滅了化妝車里所有的暗流。
林煦、趙昕,像兩個被綁上了同一條戰線的同志,懷著“就義”般的悲壯心情,完成了最后的妝造,然后被工作人員簇擁進了那間被特意布置成山洞內景的攝影棚。
上午那抹玩鬧氛圍,早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彌漫在空氣中的、混合著專業、緊張、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公開尷尬。
這場戲,是女主角星玥身受重傷,被男主角宇文蒼救至隱蔽山洞療傷。在搖曳的火光下,兩人卸下平日的偽裝,氣氛曖昧,最終在復雜情愫的催化下,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麥啟峰導演坐在監視器后,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他將兩人叫到身邊,指著劇本,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下達了本次拍攝的“硬性指標”:
“這場戲我要感覺、要氛圍!別給我小年輕蜻蜓點水的過家家!宇文蒼的吻得有壓抑不住的沖動,也要帶一點小心翼翼;星玥則從震驚、小掙扎,到默許沉淪。眼神、呼吸、手指的動作,全都要是戲!連你們睫毛顫幾下都得拍得清清楚楚!”
他頓了頓,犀利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了一遍,最后,語不驚人死不休:
“還有,景深情緒都要連貫——嘴對嘴至少三秒!聽明白沒有?不要蜻蜓點水,我要的是——龍吸水!”
“龍、龍吸水?”林煦下意識復讀,感覺自己的舌頭和腦子一起打了結。
趙昕則直接選擇了沉默是金,耳根到臉頰,已經連成了一片滾燙的火燒云。
“聽明白了就準備!”麥導一揮大手,不給兩人任何辯駁的機會,“各部門注意!燈光、攝影,就位!Action!”
第一次NG,來得猝不及防。
按照劇情,林煦需要先用指腹輕輕涂抹趙昕唇邊的“傷口”,然后,在凝視她幾秒后,慢慢地、克制地吻下去。
然而,就在林煦俯下身,兩人的臉相距不過三厘米,呼吸都交織在一起的瞬間,他……因為過度緊張,猛地閉上了眼睛。腦內的彈幕還在瘋狂刷屏:“親之前閉眼,不算輸吧?!”
“卡!”麥啟峰的咆哮聲如期而至,“林煦!你急什么!趕著投胎啊!眼睛閉那么早,你準備用心靈感應去親嗎?宇文蒼是情不自禁,不是色令智昏!重來!”
第二次NG,則充滿了戲劇性的荒誕。
這回,林煦總算控制住了自己“急于就義”的眼皮。他成功地完成了涂藥的動作,眼神中也帶上了幾分劇本要求的復雜情愫。
然而,就在他的唇即將觸碰到趙昕的唇瓣,那溫熱的氣息已經撲面而來時,趙昕……非常不合時宜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現場瞬間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個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罪魁禍首”身上。
趙昕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趕緊用手捂住嘴,但已經來不及了。她看著眼前林煦那副因為極度緊張而顯得有些僵硬的俊臉,以及他那雙寫滿了“你居然笑我”的控訴的眼睛,實在是……忍不住啊!
“趙!昕!”麥啟峰導演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
一旁的場工小哥已經飛快地在工作群里下注:“下一次NG是閉眼還是笑場?我押笑場,一塊錢!”
導演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平復自己即將爆炸的血壓,最后重重地一拍扶手,宣布:“再給你們一次機會!要是還過不了,就改強制一條過!聽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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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強制一條過”的最后通牒,高高懸在了片場所有人的頭頂。
氣氛瞬間凝重到了極點,連之前還在偷偷下注的場工小哥,都默默收起了手機,屏息凝神。助理小美則在角落里雙手合十,對著道具山洞的方向,碎碎念地祈禱:“祖師爺保佑,導演別發火,一條過一條過……”
林煦深吸一口氣,側頭看向趙昕,眼神里歉意摻著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決絕。
趙昕回望,未發一言,只輕輕點頭,安撫而堅定。仿佛在無聲地說:“沒關系,我們再來一次。”
那一眼,像一劑強效鎮定劑,奇跡般地,令林煦那顆因為緊張和尷尬而擂鼓般的心稍稍歸位。
“好!第三次!Action!”
拍攝再次開始。
林煦俯下身,指腹沾著藥膏,輕柔地、一寸一寸地,涂抹在趙昕唇邊的“傷口”上。他的動作,比前兩次都更穩,更專注。昏暗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著兩簇小小的火焰。
他凝視著她,目光從她那雙清亮倔強的眼睛,緩緩下移,最終落在那片被藥膏滋潤得瑩潤剔動的、柔軟的唇瓣上。
他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間的停滯。
那一刻,林煦褪去,宇文蒼降臨。是那個在冰冷的盔甲下,藏著一顆滾燙的、克制卻又洶涌的心的宇文蒼。
他慢慢地、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珍視和試探,俯下了頭。
趙昕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如同羽毛般,拂過自己的臉頰。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身下的衣角,努力維持著“星玥”該有的、從震驚到掙扎的眼神。
然而,當他的唇,終于輕柔地、帶著一絲灼人的溫度,印上她的唇時——
趙昕的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那觸感,比她想象中更柔軟,更溫熱。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又被無限濃縮。片場瞬間靜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道具火焰噼啪作響的聲音,都被拉成了遙遠的回響。
三秒,四秒,五秒……
導演忘了喊“卡”。
終于,在兩人唇瓣分開的那一刻,林煦看著眼前因為震驚和缺氧而眼眶微紅、眼神迷離的趙昕,下意識地、極輕地,幾乎是無聲地,說了一句:“……抱歉。”
趙昕只是輕輕搖了搖頭,還沒來得及回應,麥導才如夢初醒般,猛地從監視器后站起來,一揮手,用盡全身力氣喊了一聲:“卡!過了!完美!”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片場,爆發出了一陣雷鳴般的、如釋重負的掌聲和歡呼聲!
趙昕和林煦則像被瞬間抽空電量,雙雙虛脫地各退一步。
林煦連余光都不敢投過去,落荒般快步鉆進自己的保姆車——任工作人員怎么敲窗,他都裝死不出。
趙昕也低頭閃躲,繞開所有人的目光,臉頰與耳尖紅得仿佛能滴出櫻色。
當晚回到酒店,洗漱完畢的趙昕對鏡卸妝,才發現——下午那記“龍吸水”吻,在唇角悄悄烙下了一抹幾乎看不出的緋紅。
鏡面里的自己,唇色比平日嬌艷半分,她看著看著,耳根先自燃,熱意一路燒到臉頰。
偏偏這時,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林煦發來的微信,僅寥寥數字后拖著欲言又止的省略號。
【林煦】:今天……好像仍沒說完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