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煦耍大牌#
這幾個字,像一排沾著冰碴的釘子,沒有任何預兆地,就那么直直地釘入了深夜的手機屏幕。
后面那個鮮紅的【爆】字,像一滴用力過猛而濺開的血,在幽暗的片場角落里,刺得人眼睛生疼。
空氣里,那絲因為臨近殺青而好不容易浮起來的、若有若無的輕松感,在這一瞬間,被一只看不見的手,連根拔起。
周遭的一切聲音仿佛都褪去了。
手機屏幕那一點幽幽的冷光,映在林煦的臉上,把他眼底那份剛剛才小心翼翼升起來的、還帶著一點溫度的柔和,一寸,一寸,緩慢卻又無可挽回地,凝結成了冰。
勇氣這種東西,原來真的像一只氣球。
吹起來的時候,需要很多很多的力氣,需要一點一點地試探,需要孤注一擲。
可它被戳破,真的只需要一瞬間。
陳哥焦急的聲音,就是那根最鋒利的針。
它精準地刺破了那個剛剛才鼓脹起來的,名為“未完的話”的氣球。勇氣漏了氣,干癟下去,只剩下一片狼藉的錯愕,和被人硬生生打斷后,翻涌而起的、壓抑的惱怒。
趙昕就站在他身旁,一步之遙。
她看著他瞬間沉下來的臉,看著他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唇,看著他驟然繃緊、顯露出清晰輪廓的下頜線。
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用力地攥住了,密密麻麻的酸和疼,糾纏著,四下蔓延。
“沒事兒?!?/p>
他的聲音出奇的平靜,甚至還對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安撫性的笑容。只是那個笑容,僵硬得像一副不太合臉的面具,眼底沒有一絲笑意。
“小事,別擔心。”
他把手機還給陳哥,轉身時,表情已經恢復了慣常的淡然,仿佛那條爆掉的熱搜,真的只是收工后一個無傷大雅的、不值一提的插曲。
但趙昕知道,不是的。
這種感覺,她太熟悉了。
就像一個人走在深夜里,忽然掉進一張用全世界的惡意織成的蛛網。你越是掙扎,那些看不見的絲線就纏得越緊,直到最后,你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呼吸,都被黑暗一點一點地吞沒。
她望著他強撐著若無其事的側臉,有一瞬間的恍惚。
仿佛從他的身上,看到了不久之前,那個同樣只能獨自一人,在黑暗中舔舐傷口的自己。
“我先去處理一下?!绷朱銓λc了點頭,那個點頭的動作很輕,像一種承諾,又像一種告別。
然后,他轉身,被陳哥和助理簇擁著,快步走向保姆車的方向,背影決絕,沒有一絲停留。
那句被打斷的——
“其實,我想說的是……”
就這么,被永遠地,卡在了那個喧囂、落寞,又兵荒馬亂的夜里。
這個夜晚,被無形地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一個,在高速運轉的保姆車里,冷靜,精準,分秒必爭。
另一個,在趙昕安靜得只剩下心跳聲的酒店房間里。
她沒有開燈,也沒有卸妝,就那么抱著膝蓋,坐在床邊,任由自己被黑暗包裹。她能想象得到,此刻林煦的車里,空氣一定壓抑得像暴雨前的云層。陳哥大概會戴上他那副金絲眼鏡,平日里的斯文和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手術燈般的冰冷和精確。
他的電話會一個接一個地打出去,指令清晰得不帶一絲情緒。王姐的電話也一定會在這時候打進來,他們會用最快的速度,在看不見的戰線上,構筑起最堅固的防線。
這些,她都懂。
可她也知道,再堅固的防線,也擋不住利刃刺入人心那一瞬間的疼。
手機屏幕的光,是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源。
她機械地刷新著,看著評論區里,自家粉絲那些帶著哭腔和悲憤的“小作文”,被一波又一波的臟水迅速淹沒。那些黑白分明的文字,隔著屏幕,卻像一把鹽,一下一下,精準地撒在她心口最疼的地方。
她知道,這種時候,任何“加油”、“別在意”的語言,都蒼白得像一張廢紙。
當全世界的惡意都向你涌來的時候,你需要的,從來都不是鼓勵。
是同類。
是陪伴。
她想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夜色變得更加濃郁。
然后,她點開了那個熟悉的微信頭像。
沒有打一個字。
她只是點開了畫圖板,用指尖,很慢、很慢地,畫了一張非常簡單的簡筆畫。
畫上,只有一只耳機。
簡簡單單的,白色的,掛著一根線。
點擊,發送。
隔了一分鐘,她又慢慢地,打出了一行字。
“分你一只耳機。今晚的雜音,我陪你一起聽?!?/p>
發完,她把手機屏幕朝下,反扣在床頭柜上。
那微弱的、延遲熄滅的屏幕余光,在黑暗的房間里,像一顆遙遠的、沉默的星星。
亮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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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帶著簡筆畫的微信發出去后,像一顆小小的星星,墜入了一片沒有回音的深海。
一秒,兩秒。
一分鐘,十分鐘。
手機始終安安靜靜。
趙昕覺得自己像個被固定住的雕塑,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嵌在沙發一角,只有一雙眼睛還在固執地、一遍又一遍地點亮手機屏幕。
屏幕上,除了時間一分一秒地往前跳,什么都沒有。
她其實沒有動,可心里卻好像已經跑完了好幾場馬拉松,焦灼得讓她四肢百骸都泛著虛空的累。指尖無意識地反復摩挲著手機冰冷的金屬邊框,久到她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那塊金屬,終于被她的體溫焐熱了一點點。
她不受控制地點開微博。
右上角的紅色“99+”提醒,像一串毫無意義的代碼,冷漠地閃爍。
熱搜榜第一的位置,#林煦耍大牌#的詞條后面跟了個刺眼的深紅色“爆”字。
她點了進去。
那些刻意拼接的視頻,那些斷章取義的截圖,那些所謂“知情人”繪聲繪色的“爆料”,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要把人往最深、最不堪的泥潭里拽。
評論區里,自家粉絲的辯解和澄清,帶著一種無力和悲壯,剛一出現,就立刻被海嘯般的謾罵和嘲諷所淹沒。那些污穢的字眼,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精準地扎向她此刻最在意的那個人。
趙昕覺得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了,透不過氣來。
這種感覺……她太熟悉了。
被全世界誤解,卻百口莫辯。
無論你做什么,說什么,都會被貼上早已預設好的標簽,然后任由無數陌生人審判。
她不敢去想,此刻的林煦……
那個會在她NG時,偷偷跑去幾十米外的便利店給她買巧克力的林煦;那個會在她被記者圍堵時,下意識就擋在她身前的林煦;那個看起來對什么都懶洋洋,卻有著最柔軟內心的林煦……
他一個人待在房間里,會是什么樣子?
他一定……比她想象的,還要難過吧。
胃里忽然一陣抽痛,細細密密的,像是呼應著心里的難受。
不能再這樣坐著了。
趙昕猛地站起來,徑直走向小廚房。
冰箱里空空蕩蕩,只有角落里一小袋小米。目光一轉,她看到了吧臺上那罐蜂蜜柚子茶,是周敏上次來探班時,硬塞給她的,說是她外婆親手做的。
——“胃不舒服的時候,喝點熱粥,暖一暖就好了。”
腦海里忽然就冒出了這句話。
她想,他現在,一定也很需要一點溫暖吧。
小米在電熱鍋里“咕嘟咕嘟”地翻滾,小小的米粒慢慢舒展開,變得繾綣粘稠,空氣里彌漫開清甜的米香。她又小心地舀了一大勺金黃的蜂蜜柚子茶,用溫水沖開,蜜的甜與柚的清冽交織在一起,莫名地讓人心安。
她把小米粥盛進白瓷碗,柚子茶倒進保溫杯,一起放在托盤上。
做完這一切,她端著托盤,站在自己的房門后,做了一個長長的深呼吸。
就這樣過去,會不會太唐突了?
他會不會……不想見任何人?
可是……
萬一,他其實很想有個人陪呢?
消防通道的綠色指示燈在安靜的走廊里明明滅滅,映著她一步步走向斜對面的身影。那扇緊閉的房門,明明只有幾步之遙,她卻走得像是跋山涉水。
終于,她停在門前,猶豫了很久,還是抬起了手。
“篤、篤、篤。”
三聲,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心跳卻跟著這三聲,擂鼓一樣,重重地敲在自己的胸膛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久到她幾乎要以為他睡著了,準備端著東西悄悄退回去的時候——
門,從里面“咔噠”一聲,開了一道縫。
林煦站在門后,只穿了件黑T和灰色短褲,頭發亂糟糟的,眼底是熬出來的紅血絲。平日里耀眼的光芒盡數褪去,只剩下一種卸下所有防備后的疲憊和落寞。
看見是她,他明顯地怔住了,眼神里有一閃而過的驚詫,和一絲……不想被撞破此刻狼狽的局促。
“我……”趙昕把托盤往前遞了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甚至還彎起嘴角,笑了一下,“我煮了點粥,想著你可能沒吃晚飯。還有這個柚子茶……清火的?!?/p>
林煦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落在她清澈眼眸里那份小心翼翼的、不摻任何雜質的關切上。他緊繃了一整晚的神經,在這一刻,忽然就塌陷了一角。
他側過身,讓出空間。
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謝謝?!?/p>
房間里只開了一盞落地燈,昏黃的光線溫柔地包裹著一切。
他沒有說話,趙昕也沒有。
他就那么靠在沙發上,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著那碗已經溫熱的粥。而她,就坐在他對面的小沙發上,安靜地陪著。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不是怕被罵,”他終于開口,聲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語,“是怕……連累你。”
趙昕的心,被這句話狠狠地刺痛了。
她沒有說“沒關系”或者“別多想”,那些話在此時都太過蒼白。她只是默默地從口袋里,拿出一只白色的無線耳機,然后站起身,走到他身邊,輕輕地、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放進了他的右耳里。
隨即,她按下了手機的播放鍵。
悲壯而遼闊的旋律在耳邊響起,那是《燕北塵歌》的主題曲。耳機里,星玥的聲音仿佛穿透了時光與塵埃,低低地吟唱——
“赴山海,踏雪歸來。”
林煦的身體微不可查地一震。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用力地眨了眨眼,像是想把某種突如其來的溫熱,逼退回眼眶。
他轉過頭,看著她。
看著這個在風暴的中心,選擇用這樣一種方式,來守護他的女孩。
眼底的疲憊和失落,漸漸被一種更深、更燙的情緒覆蓋。
“聽聽歌吧,”趙昕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在他心上,“這是……我想對你說的?!?/p>
我懂你。
我信你。
我陪你。
她什么都沒說,但他卻在這一刻,什么都聽懂了。
他看著她,張了張口,卻只發出一個沙啞的音節。
“趙昕……”
剩下的話,像是被這濃稠的夜色,和耳邊溫柔的歌聲,一起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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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旋律,就在這個過分安靜的房間里,像一條溫柔的、會發光的河,緩緩地流淌開來。
河水漫過沙發,漫過地毯,將兩個同樣被風暴席卷過后、疲憊不堪的靈魂,輕輕地、緊密地,聯結在了一起。
林煦聽著那首歌。
不,他其實沒有在聽歌。
他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身旁這個人身上。他看著她清澈又固執的眼眸,看著她因為擔心而微微抿起的唇角。他感覺自己心里那塊因為這場無妄之災而凍結起來的、又冷又硬的冰,正在被她的目光,一點一點地,融化成溫熱的水。
而那溫熱的水,又仿佛被地心深處的火加熱,變成了滾燙的巖漿,在他的胸口無聲地、洶涌地奔騰。
那些讓他煩躁、憤怒、甚至感到無力的所謂“危機”,在這一刻,忽然都變得像另一個世界傳來的、模糊不清的噪音,遙遠,且微不足道。
有她在。
只要她在這里。
好像就什么都不怕了。
時間,也像那條溫暖的河,靜靜地流淌。
他們并肩坐著,靠得很近,近到他能聞到她發梢淡淡的洗發水清香。
誰都沒有再說話。
卻又好像,已經說完了千言萬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林煦幾乎希望這個夜晚可以無限延長下去的時候,趙昕的手機屏幕,忽然在昏暗中亮了一下。
是王姐發來的信息,很簡短。
“昕昕,早點睡,明天還有硬仗要打。”
趙昕像是被這行字從一個溫暖的夢里驚醒,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覺地看了看時間——指針,已經悄悄滑向了凌晨三點。
“很晚了,”她站起身,動作里帶著一絲不自知的倉促和不好意思,“你……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p>
“我送你。”
林煦也跟著站起身,開口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沙啞了。
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到門口。
走廊里昏黃的燈光,像一層薄薄的、溫柔的紗,籠罩在兩人身上。就在趙昕準備伸手開門的時候,林煦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溫熱,力道很輕,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
趙昕的心,毫無防備地,重重一跳。
她回過頭,撞進他的眼眸里。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戲謔和慵懶的眼睛,此刻,卻像是洗去了所有的雜質,只剩下一種前所未有的、幾乎讓她溺斃其中的認真和深情。
他看著她,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然后,緩緩地,一字一句地開口。
聲音低沉而磁性,像是在完成一個,被遲滯了很久很久的儀式。
“趙昕,其實,之前在片場,我一直想說的是……”
就在這時——
他口袋里的手機,不合時宜地,再次瘋狂地響了起來。
那聲音,瞬間劃破了此刻曖昧、靜謐,甚至帶著一絲神圣感的氛圍。
林煦的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
那是一種努力壓抑著,卻依然無法掩飾的、被打斷了重要時刻的惱怒。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閃爍的名字——陳哥。又是陳哥!
他只猶豫了一秒,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陳哥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打了勝仗的興奮:“小煦!好消息!《劍問心》的徐克明導演,剛才發微博了!他把你之前在片場,為了一個動作反復練習幾十遍的視頻放出去了,還親口說,這么敬業的演員,是他最欣賞的!現在風向徹底反轉了!我們贏了!”
林煦靜靜地聽著,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打了勝仗的喜悅。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掛斷電話。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眼前這個,正帶著一絲好奇和關切,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的趙昕臉上。
那句被打斷的告白,還懸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來。
兩人對視著,忽然,都笑了。
那笑容里,有被打斷的無奈,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更有……一種“沒關系,我們還有很多很多時間”的篤定和溫柔。
林煦緩緩地、有些不舍地,松開了她的手腕,卻用一種比剛才更輕、更柔的語氣,說道:
“回去吧,晚安?!?/p>
“晚安?!壁w昕也輕聲回應。
她轉身,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在門即將關上的那一剎那,她回頭看了一眼。
他果然還站在原地,沒有動,正帶著一點無奈的笑意,靜靜地,看著她。
那個眼神,像一片最溫柔、最璀璨的星海。
將她今晚所有因為他而起的不安、焦灼和疲憊,都輕輕地,擁入了懷中。
她知道的。
那句話,他總會說完的。
而她,也愿意等。
無論多久,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