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最頂級的安慰，或許不是一萬句“我懂你”，而是一個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毛絨玩具，和一句霸道又幼稚的紙條。——它比我結(jié)實，不開心？揍它。

《燕北塵歌》提前殺青的消息，不像雪崩，倒更像你游戲打到最終BOSS，眼看就要通關(guān)了，結(jié)果電腦“啪”一下，藍屏了。

沒有巨響，只有一片死寂的、讓人想砸鍵盤的空白。

整個劇組的微信群，前一天還在為了一場夜戲的宵夜點什么吵得熱火朝天，下一秒就安靜得像被群主開啟了全員禁言。所有燃燒的“事業(yè)心”和閃閃發(fā)光的“我們能火”，都被“資本無情”四個大字拍回了現(xiàn)實。

酒店走廊瞬間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沒有了副導(dǎo)演催命般的腳步聲，沒有了導(dǎo)演在對講機里的“我再說一遍！”，也沒有了24小時連軸轉(zhuǎn)、比便利店還亮的攝影棚。整個世界，仿佛被人拔了網(wǎng)線。

趙昕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正式進入了“自閉模式”，兩天。

她沒哭，也沒鬧，甚至沒有像王姐在電話里擔憂的那樣，上演什么“八點檔女主角情緒崩潰”的戲碼。她只是……電量耗盡了。

對，就是那種，從身體到精神，電量雙雙跌破10%的“低電量模式”。

手機從86%用到自動關(guān)機，她唯一的操作是關(guān)掉了所有APP的通知。大腦仿佛被那場突如其來的“全劇終”，抽成了一塊轉(zhuǎn)不動的硬盤，拒絕讀取任何新信息。她會抱著膝蓋坐在窗邊，看樓下車來車往，一看就是一下午，眼神沒什么焦距，大概在研究哪輛車超速了，哪個外賣小哥又逆行了。

其實她什么都沒看。

思緒總是不受控制地，一遍遍飄回那片冰湖。一遍遍地，感受著宇文蒼在她懷里，一點點變涼。

出戲，真是個技術(shù)活。而她，顯然技術(shù)不太到家。

就在趙昕盤算著自己是不是能靠意念光合作用活下去的第三天下午，一陣不輕不重、極有節(jié)奏感的敲門聲，打破了滿室寂靜。

“篤、篤、篤。”

趙昕翻了個身，把自己卷進被子里，假裝自己是一只蘑菇，聽不見，看不見。

敲門聲很有耐心地停頓了幾秒，隨即，又執(zhí)著地響了起來。還是三聲，不急不躁。

……好煩。她決定繼續(xù)當蘑菇。

然而，門外的人，耐心顯然比她的定力更好。敲門聲停了。幾秒后，一張被疊成小方塊的白色便箋，從門縫底下，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

像一小片不合時宜的雪，落在她昏暗的“蘑菇”世界里。

趙昕愣了半晌，終于還是認命地從床上爬起來，光著腳踩在地板上，像個幽靈似的飄到門口，撿起了那張紙條。

紙條上，是幾行龍飛鳳舞、帥氣到有點囂張的字跡。她只看了一眼，心臟就非常沒出息地，漏跳了一拍。是林煦。

“開門，你的同城急送。PS：不是外賣，也不是奇怪的人。再不開門，我就跟前臺說我房卡掉你屋里了。”

趙昕：“……”

這家伙……威脅人都這么別致且理直氣壯的嗎？

她捏著紙條，原地進行了長達三十秒的“開”與“不開”的思想斗爭，最終還是敗給了那句“房卡掉你屋里了”的無賴警告，嘆了口氣，慢吞吞地擰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果然是林煦。

他一身黑衣黑帽黑口罩，裹得像個準備接頭的高級特工。然而，這位特工懷里，卻抱著一個……跟他氣質(zhì)堪稱“次元壁級”不符的、半人高的、看起來就很好捏的泰迪熊。

那只熊被他有些別扭地夾在臂彎里，只露出一雙圓溜溜的、寫滿“我是誰我在哪”的無辜大眼睛，像個走錯片場的巨大毛絨驚喜。

看見門開，林煦那雙露在口罩外的眼睛，明顯松了口氣，聲音比平時啞了些，聽起來也熬得不輕。

他把懷里那只巨大的泰迪熊，連同一個小信封，一起朝她遞過來，用一種演正劇般極其認真的語氣，輕聲說：“宇文蒼把他最后的親兵，派來保護他的星玥了。”

趙昕的心，像是被一顆溫熱的子彈，輕輕地、卻又精準無比地擊中了。酸、澀、燙，還有一點點沒來由的委屈，瞬間擠滿了胸口。

她默默接過那只比她還壯的熊，和那個信封。

林煦沒再多話，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挺復(fù)雜，有擔憂，有安撫，還有一種……“我懂你”的默契。然后，他便轉(zhuǎn)身，迅速消失在了走廊盡頭。背影瞧著有那么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趙昕抱著熊，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

她拆開那個信封。里面，是一張同樣風格的便箋，字跡依舊龍飛舞鳳：

“它比我抗揍，想哭，就揍它。”

便箋的背面，還有一行小小的、帶著他特有風格的補充：

“——別真打壞了，這熊挺貴的。”

趙昕看著眼前這個傻乎乎的“大家伙”，看著那張寫著“挺貴的”的便箋，再也忍不住，將臉深深地埋進了那柔軟溫暖的、帶著淡淡陽光和薄荷洗衣液味道的熊毛里。

壓了三天的情緒，閥門就這么被一句幼稚的備注給擰開了。

她不是因為悲傷。也不是因為委...

算了，就是有點委屈。

但更多的是因為，在她把自己調(diào)成“飛行模式”的時候，屏蔽全世界的時候，有一個人，用這樣一種笨拙、幼稚，卻又精準到犯規(guī)的方式，找到了她的信號，強行連接，然后對她說——我知道你藍屏了。沒關(guān)系，我給你帶了個……嗯，移動電源。雖然它長得蠢了點，但很結(jié)實，你隨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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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酣暢淋漓的大哭，像給旱了很久的心田下了一場及時雨。哭完以后，趙昕沒能立刻原地復(fù)活，但心里那片龜裂的土地，總算是稍微濕潤了一點。

她開始在小美的監(jiān)督下，按時吃飯，雖然吃得不多。而那只被林煦單方面賜名為“親兵”的泰迪熊，被她鄭重地安置在了床頭。她甚至還把自己的枕頭往旁邊挪了挪，給這位笨拙的“親兵”，騰出了半張床的專屬領(lǐng)地。

某個晚上，她還真沒忍住，對著它厚實的胸膛，不輕不重地捶了幾拳。當然，很有分寸。畢竟，債主特意強調(diào)過，這玩意兒，“挺貴的”。

就在王姐已經(jīng)開始給她發(fā)新的劇本，試圖用“新歡”忘掉“舊愛”時，林煦的微信，再次不期而至。沒有多余的問候，只有一張圖片，和一句簡短得近乎命令的話。

圖片上，是夜晚的清華大學(xué)二校門，在柔和的燈光下，顯得古樸又寧靜。

【林】：清華二校門。給你半小時，打車費我報銷。遲到后果自負。

趙昕：“……”這家伙是跟“后果自負”這四個字杠上了嗎？

她盯著那張圖片看了很久，最終，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彎起一個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的弧度。回了一個字：好。

半小時后，趙昕戴著帽子和口罩，準時出現(xiàn)在了清華園門口。林煦早已等在那里，寬大的灰色帽衫隨意的搭著一條牛仔褲，斜倚著一棵老樹，看起來跟旁邊等女朋友的男大學(xué)生沒什么兩樣。看到她，他自然地笑了笑，直起身，帶著她走進了這座安靜的百年學(xué)府。

兩人并肩走在夜晚的校園里，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為什么是清華？”趙昕忍不住問，“我以為像你這種人，心情不好會去三里屯包場。”

林煦偏過頭看她，口罩上方的眼睛在路燈下亮晶晶的，帶著笑意：“趙老師，在你心里，我就是這么一個……沉迷于燈紅酒綠的膚淺男演員？”他輕笑出聲，“情緒太油膩的時候，總得找點書卷氣沖一沖。再說，我小時候想考這兒來著。”他頓了頓，難得正經(jīng)了些，又很快用自嘲掩飾過去：“可惜，后來發(fā)現(xiàn)還是靠臉吃飯比較容易。”

他話鋒一轉(zhuǎn)，又恢復(fù)了那副懶洋洋的腔調(diào)：“以前……覺得天都快塌下來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跑這兒來瞎逛。總覺得這地方氣場正，能壓一壓邪氣。”

趙昕知道，他說的，大概是他那段最艱難的、被雪藏的過往。原來，他們都曾有過，獨自一人，在深夜的陌生地方，試圖用一點外界的“氣場”，來鎮(zhèn)壓內(nèi)心兵荒馬亂的時刻。

她沒有說出任何安慰的話，只是安靜地，陪著他，一步一步，走在他們都曾獨自走過的、相似的“夜路”上。

他們聊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聊。聊這棵樹比那棵樹長得有個性，聊那棟爬滿爬山虎的舊樓適合拍鬼片，聊不遠處騎著單車飛速經(jīng)過的學(xué)生情侶，像兩個混進來的游客。

然而，當他們走到水木清華的荷塘邊，看著那片在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的湖面時，那份被刻意回避的失落，還是不可避免地浮了上來。氣氛正好，很適合聊點……不那么開心的事。

“你說……”趙昕看著湖面，聲音很輕，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問自己，“《燕北塵歌》，真的……就這么結(jié)束了嗎？”

林煦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里沒有了平日的戲謔，只剩下一種罕見的、真實的迷茫：“我不知道。”

他轉(zhuǎn)過頭，看著她被月光勾勒出的柔軟側(cè)臉，很輕地說道：“我只知道，我第一次，那么想和一個對手，把一場戲，從頭到尾，演完。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真正的遺憾不是結(jié)局BE，而是‘未完待續(xù)’后面，直接跳到了‘全劇終’。連BE的結(jié)局都沒有，直接被后臺拔了網(wǎng)線。”

“被后臺拔了網(wǎng)線……”趙昕重復(fù)著這句話，心又被戳了一下。這個比喻，真是……又好笑又心酸。

就在這時，林煦口袋里的手機，極輕地，震動了一下。他拿出手機，只掃了一眼屏幕，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迅速恢復(fù)了平靜，在趙昕看過來之前，就將手機收起。整個過程，快得像一陣風。

“怎么了？”趙昕還是捕捉到了。

“沒什么，”林煦搖頭，語氣恢復(fù)了平日的輕松，甚至還帶了點調(diào)侃，“一個廣告商，問我要不要接個生發(fā)水的代言。你說，他們是不是覺得我最近熬夜熬得快禿了？”

趙昕：“……”這個轉(zhuǎn)移話題的方式，真是生硬得清新脫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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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林煦沒再提那個沉重的話題，反而開始講一些他以前拍戲時遇到的沙雕趣事，趙昕也配合地，發(fā)出了幾天來的第一次真心實意的輕笑。

仿佛剛才那段關(guān)于“遺憾”和“茫然”的對話，從未發(fā)生過。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地，按下了暫停鍵。

將趙昕送到樓下，林煦看著她走進樓門，才驅(qū)車離去。

趙昕回到自己的房間，一打開門，就看到了那只被她安置在床頭的、巨大的泰迪熊。它依舊保持著那個憨態(tài)可掬的、治愈的微笑，仿佛在無聲地對她說：“歡迎回家。”

她走過去，將臉埋進那柔軟溫暖的熊毛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小熊的毛上，混著一股淡淡的、清冽的薄荷洗衣液味，是林煦常用的那款。

她忽然覺得，今晚的夜，似乎……不那么難熬了。

而另一邊，回到自己房間的林煦，臉上那點輕松笑意，在關(guān)上門的瞬間，消失得一干二凈。他走到窗邊，重新拿出手機，點開了那條來自經(jīng)紀人陳哥的信息。

【陳哥】：查到了點東西。《燕北塵歌》投資方藍海資本的母公司，確實有點小麻煩，但遠沒到要立刻叫停一個S+項目的地步。有人在夸大其詞。

林煦看著這條信息，眼神一點點地冷了下來。那雙平時總是帶著三分慵懶七分戲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湖般刺骨的寒意。

他想起趙昕在試鏡時眼里的光，想起她為了一個動作反復(fù)摔倒的倔強，想起她在荷塘邊輕聲問“就這么結(jié)束了嗎”時的茫然……一股混著怒火和心疼的情緒，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臟。

原來“并肩作戰(zhàn)”還不夠，想護住自己想護的人和戲，拳頭還得更硬一點才行。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陳哥追加的一條語音，聲音壓得很低：“還有件怪事。停拍公告前，藍海那邊和蘇映雪的團隊，有過一次私下接觸。另外，我讓人去查了，公告發(fā)出來前十分鐘，藍海的法務(wù)群里，有人瘋狂撤回了幾十條消息……我找人恢復(fù)了，截圖發(fā)你郵箱。內(nèi)容……相當精彩。”

窗外的夜色，黑得深沉。林煦看著窗外，很久，才給陳哥回了兩個字：

【林煦】：繼續(xù)。

這場被強行“全劇終”的戲，也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