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塵歌》火了。
這件事,趙昕是在某天深夜收工,被經紀人王姐塞進保姆車,習慣性地打開手機刷微博時,才后知后覺地,有了一點點實感的。
熱搜第一的詞條很有趣,叫#宇文將軍的親兵#。
點進去,是白天慶功發布會的高清剪輯。
視頻里,業內有名的“暖場王”主持人正拖著長長的尾音,一臉“我要搞事情”的促狹笑容,將話筒對準了林煦。
“林煦老師,”他故意拉長了音調,“我們都知道,您在劇里是戰無不勝的宇文將軍,但最近網上有個傳聞,說您在劇組,還身兼數職,比如……趙昕老師的‘親兵’護衛?”
鏡頭立刻切給了林煦一個大特寫。
趙昕忍不住把視頻的進度條,往后拉了一點,又往前拖了回來,來來回回,反復觀摩。
嗯,她發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但現場的聚光燈實在太高清了,把他從白皙的脖頸,到線條好看的耳廓,那一點點悄然蔓延開的薄紅,拍得一清二楚。
連他握著話筒時,那幾不可察的停頓,和那一聲為了掩飾什么而下意識發出的清嗓子,都被收錄得明明白白。
原來……在鏡頭前永遠游刃有余、清風朗月的大明星林煦,也會有不知所措的時候啊。
趙昕看著屏幕,嘴角控制不住地,一點點,一點點地往上翹。
她想起當時自己就站在他身邊,將他所有細微的反應盡收眼底,心里就像是有只小貓,用軟乎乎的肉墊,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
癢癢的,又有點想笑。
于是,當主持人的“炮火”對準她時,她幾乎是立刻就想好了要怎么“回敬”過去。
“心情啊……”她迎著全場的燈光,故意側過頭,去看身邊那個明明耳朵都快紅透了,卻還在竭力維持鎮定形象的人,慢悠悠地眨了眨眼,聲音里揉進了七分甜,三分小小的“報復心”,“非常溫暖。”
她很滿意地看到,他緊繃的肩膀,似乎在那一瞬間,放松了一點點。
“小熊也很好,”她頓了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笑意盈盈地補充道,“被我保護得毫發無損。”
她看著他,眼底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一圈,再也藏不住。
“畢竟……”她故意拉長了聲音,在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吊到最高點時,才不緊不慢地,投下那枚“重磅炸彈”:
“……它的‘戰友’,特意在便箋上提醒過我——它‘挺貴的’。”
“轟——”
現場的氣氛,在那一刻被徹底引爆。
趙昕看著身旁的人,終于徹底放棄了抵抗,在一片山呼海嘯的尖叫和快門聲中,無奈又有些寵溺地,對著她,笑著搖了搖頭。
那一刻,隔著鼎沸的人聲和閃爍的燈光,趙昕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掉了一拍。
其實,在準備回禮的時候,趙昕糾結了很久。
送林煦禮物,好像送什么都不太對。太貴重的,顯得刻意;太普通的,又覺得沒意思。畢竟,他可是那個被粉絲戲稱為“九億少女的夢”的林煦啊。
直到某天半夜,她拍完一場大夜戲,餓得眼冒金星,助理遞給她一根辣條。
撕開包裝,那股霸道的、熟悉的香氣瞬間喚醒了她所有的靈感。
——有了!
于是,就有了慶功會上,那束震驚全場,由各種品牌、各種口味的辣條精心捆扎而成,甚至還用玻璃紙和絲帶煞有介事地點綴過的,“辣條花束”。
當工作人員把這束充滿了濃郁人間煙火氣的“花”端上來時,趙昕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林煦臉上,那堪稱石化的表情。
幾秒后,他爆發出標志性的、毫無偶像包袱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肩膀抖得像手機開了震動模式。
趙昕走過去,親手將這束沉甸甸的“花”遞到他手里,忍著笑,一本正經地解釋:“送‘九億少女的夢’禮物,太俗氣的感覺配不上你。所以,送你一束‘辣條花’,希望林老師在未來的‘戰場’上,也能隨時補充‘能量’,事業紅紅火火。”
林煦接過花束,笑得眼角都泛起了些微的水光。
他就在全場的起哄聲中,直接從“花束”里抽出了一根最粗的,撕開包裝,對著趙昕的方向,像舉起慶功的香檳杯一樣,瀟灑地一舉。
然后,當著所有人的面,塞進了嘴里。
燈光璀璨,人聲鼎沸。
那畫面,是有點說不出的……嗯,沙雕。
可趙昕看著他,看著他亮得驚人的眼睛和毫不做作的笑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好像比劇里的宇文將軍,還要生動,還要……耀眼。
也……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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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功會后的第二天,趙昕的手機從早上開始,就沒消停過。
罪魁禍首,是一張被做成了無數個版本的動圖。
圖上,林煦接過那束硬核的“辣條花束”,先是愣住,然后對著她的方向,旁若無人地,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
趙昕戳開王姐發來的第N個鏈接,指尖無意識地,在那張動圖上反復劃過。
隔著屏幕,似乎都能聽到他那爽朗又有點傻氣的笑聲。
正走神,王姐的電話就追了過來,背景音里透著一股激動到快要破音的喜氣:“祖宗!你火了!你和林煦的CP粉已經占領高地了!你知道現在有多少個劇本和雙人代言遞過來了嗎?還有雜志!《VOYAGE》!是那個頂奢時尚雜志《VOYAGE》!他們點名要你們倆,拍雙人封面!”
王姐在電話那頭滔滔不絕,趙昕握著手機,耳朵聽著“頂奢”、“封面”這些令人心動的詞,腦子里卻沒來由地,又想起了那束辣條。
嗯……不知道他……吃完了沒有。
《VOYAGE》的拍攝主題,大膽又浪漫得讓人心驚。
——“星玥與宇文蒼的另一個結局”。
拍攝當天,趙昕在化妝間里被“折騰”了整整三個小時。當她終于換上那身由著名設計師為她量身定制的、綴滿了細碎星鉆的婚紗,從試衣間的厚重幕布后走出來時,原本嘈雜忙碌的攝影棚,像是被人按下了靜音鍵。
不遠處的布景前,林煦正側著身,和攝影師低聲溝通著什么。
他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禮服,襯得他身姿越發挺拔修長。暖色的布景燈光勾勒著他優越的下頜線,整個人看起來,從容,清貴,又……耀眼得讓人有點不敢直視。
似乎是聽到了周圍突如其來的安靜,他下意識地回過頭。
目光相接的那一瞬,趙昕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慵懶笑意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清晰地閃動了一下。
像是平靜的湖面,突然被投進了一整片星光。
是來不及掩飾的驚艷,和一閃而過的……失神。
他就那么看著她,腳步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不受控制地,朝她走近了一步。
空氣里,仿佛有無形的粒子在噼啪作響,帶著微小的電流。
他走到她面前,視線落在她的肩膀上,像是才回過神來,非常自然地抬起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歪的蕾絲肩帶。
指尖溫熱的觸感,隔著薄薄的蕾絲,一觸即分。
趙昕卻覺得,那一點皮膚,像是被點著了一小簇火苗,熱度迅速地,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她有些不自在地,攥了攥手心,指尖一片濕潤。
“咳。”
林煦收回手,握成拳抵在唇邊,輕輕咳了一聲,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剛才那片刻的失態。
他微微低下頭,湊近她,用一種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語氣,低聲說:
“趙老師,你這樣……”他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讓我有點分不清,今天到底是來拍雜志,還是……來拍我們自己的婚紗照了。”
最后三個字,他說得極慢,極輕。
像一根羽毛,不偏不倚地,正好搔在了趙昕的心尖上。
趙昕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她甚至覺得自己的頭頂可能在冒煙。
拍攝,就在這樣一種微妙又曖昧的氛圍中開始了。
攝影師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有些不真切。
“對,靠近一點,再近一點……”
“林煦,手摟住她的腰,看著她,情緒要更濃烈一點,對,就是這樣,愛她!”
“趙昕,放松,抬頭看他,想象他是你的全世界。”
鏡頭前,他們按照指令,相擁,對視,鼻尖幾乎要碰到鼻尖。趙昕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干凈清冽的男士香水味,混合著他獨有的、清爽好聞的氣息,霸道地將她整個人包裹。
他的眼神,專注又深邃,像一片深不見底的星空,幾乎要將她的靈魂都吸進去。
有一瞬間,趙昕真的恍惚了。
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閃光燈、工作人員、攝影師的指令……全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她甚至不受控制地想:如果……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該多好。
拍攝的最后一個場景,是那個在劇中讓無數觀眾意難平的、未曾說出口的吻。
按照攝影師的要求,林煦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靠近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鍵。
趙昕能看到他濃密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的小片陰影,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輕輕拂過她的臉頰,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癢。
她的心跳,快得像要從胸口里撞出來,擂鼓一樣,咚、咚、咚。
就在那雙薄唇即將落下的前一秒——
“卡!完美!”
攝影師滿意又興奮的聲音,像一顆小石子,瞬間擊碎了那層夢幻又脆弱的薄膜。
趙昕猛地回過神,臉頰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下意識地就想往后退,卻被他還摟在腰間的手臂,輕輕地、穩穩地固定住了。
攝影師看著監視器里那堪稱完美的畫面,忍不住對著他們調侃道:“林老師,趙老師,你們倆這化學反應,簡直絕了!我拍了這么多年,就沒見過像你們這么有CP感的!說真的,要不……干脆找個日子真辦一場得了?我免費給你們拍全套!”
全場的工作人員都善意地笑了起來。
林煦沒有回答,只是側過頭,深深地看著身旁那個臉頰紅撲撲、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的女孩,低低地,笑了起來。
那笑聲里,聽不出是玩笑,還是別的什么。
只是那雙看著她的眼睛里,盛滿了溫柔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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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名為“另一個結局”的婚紗照拍攝,后勁有點大。
大到趙昕之后的好幾天,都覺得自己活在一個巨大的、粉紅色的棉花糖泡泡里。連軸轉的通告,擁擠的采訪,閃爍的鏡頭,好像都不再那么令人疲憊。
空氣里,全是甜的。
偶爾在不同的活動后臺碰到,隔著熙攘的人群遙遙對視一眼,他會不自覺地彎起嘴角,而她也會忍不住,回一個心領神會的笑。
不需要言語,像是兩個人之間,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然而,棉花糖吃多了,有時候,也會硌到牙。
就在所有人都還沉浸在這場盛大的、屬于“星玥宇文”的甜蜜狂歡中時,風向,毫無預兆地,變了。
起初,只是趙昕在刷自己和林煦的CP超話時,偶爾會看到一兩條不和諧的評論,夾雜在滿屏的“kswl(嗑死我了)”之間,顯得格外刺眼。
“就我一個人覺得《燕北塵歌》的數據好得有點假嗎?”
“同意樓上,感覺是刷了分,最近的水軍都這么敬業?”
起初她沒在意,只當是黑粉的常規操作,動動手指劃過去就是。
可后來,這些聲音像是得到了某種指令,一夜之間,匯聚成了一股洶涌的暗流。無數營銷號開始下場,發布了一批又一批措辭嚴謹、配著各種真假難辨的數據分析圖和“后臺截圖”的黑通稿,言之鑿鑿地“論證”《燕北塵歌》的“虛假繁榮”。
他們不再攻擊演員的演技,也不再謾罵劇情的狗血,而是選擇了一種更誅心的方式——從根基上,動搖這部劇的口碑,試圖將所有主創日日夜夜的努力,都釘在“數據造假”的恥辱柱上。
陳哥的辦公室里,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是你的前東家,聯合了之前蘇映雪背后的那幾家資本。”陳哥將一疊打印出來的資料,“啪”地一聲摔在桌上,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難看,“他們不甘心。不甘心看著你憑這部劇一飛沖天,更不甘心看著這個被他們瞧不上、主動放棄的項目,成了今年的現象級爆款。所以,他們出手了。”
林煦坐在沙發上,一頁一頁地翻看著那些所謂的“證據”。
他的臉上沒什么表情,辦公室里的氣壓,卻一點一點地,降到了冰點。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浸入了冰水里,泛著刺骨的寒意。
“他們的目標不是《燕北塵歌》,是你。”陳哥看著他,一針見血,“這不是一場輿論戰,這是一次要挾。他們是想用這部劇,用整個劇組的心血來逼你,讓你在后面的資源置換或者別的什么事情上,對他們低頭。”
林煦的指尖,停在了一張所謂的“評分網站后臺數據異常”的截圖上,眼神一點一點地,冷了下來。
對方的手段,遠比他想象的更陰狠。
他們沒有直接聯系他,而是用一種更體面、也更殘忍的方式,進行著無聲的“將軍”。
幾天后,陳哥的律師團隊,通過匿名渠道,拿到了一份某國內重要電視獎項評委會的“內部討論函”影印件。
沒有抬頭,沒有落款,只有一段冰冷的、沒有溫度的鉛字,清晰地寫著:
“……鑒于劇集《燕北塵歌》近期在公眾輿論中存在較大爭議,為保證本屆評選活動的公平、公正與權威性,建議相關演員,可考慮主動發表‘不參與本屆評選’之公開聲明,以澄清事實,避免給獎項帶來不必要的負面影響……”
這已經不是暗示了。
這是一封赤裸裸的、不留任何余地的“恐嚇信”。
要么,你林煦主動退賽,將年度最重要的那個最佳男主角獎杯拱手讓人,向資本低頭。
要么,他們就繼續把“數據造假”的臟水,潑向整個《燕北塵歌》劇組,潑向為此付出了無數心血的每一個人。
林煦靠在沙發上,久久地,沒有說話。
辦公室里只剩下空調細微的送風聲,吹得他心口發涼。
他不在乎自己的得失,甚至不在乎那個許多演員夢寐以求的獎杯。
可他怕。
他怕導演在片場熬紅的雙眼、編劇耗盡心血寫下的臺詞、所有工作人員日日夜夜的付出,最后,因為他,變成一個笑話。
他更怕……
他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現出趙昕的樣子。
是她在慶功會上,狡黠地眨著眼睛,對著全場宣布那只小熊“挺貴的”;
是她在鏡頭前,穿著潔白的婚紗,臉頰緋紅,卻依然明亮得像一道光,讓他移不開眼睛。
那個好不容易才重新站在聚光燈下,找回了自信和光芒的女孩。
他好不容易,才看到那道光,重新回到她的眼底。
他怎么能……怎么舍得……讓她因為自己,再一次被卷入這無邊的、骯臟的泥沼里去?
那一刻,林煦第一次嘗到了,什么叫作兩難。
什么叫作,無能為力。
原來,想要守護一個人的光,有時候,需要自己先走進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