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動聽的“潛規則”,或許不是別的,而是當所有人都以為我在公事公辦地“壓榨”你時,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我只是想……借著工作的名義,多看你幾眼而已。
《灼華錄》的第一次劇本圍讀會,定在一個天氣晴朗到不像話的周三。
而就在前一天晚上,陳哥,作為林煦的金牌經紀人,收到了一封他從業二十年來,見過的最“離譜”的郵件。
發件人:制片人趙昕。
附件名:《關于男主角“臨止”的補充協議》。
陳哥點開它,只掃了一眼,就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協議內容細致得令人發指,從進組前需要儲備的體能具體到每天要慢跑多少公里,到拍攝期間的飲食控制嚴格到外賣軟件都得卸載,再到……對某些高難度動作戲,強制性、不容商量、必須使用替身。
這是補充協議?
陳哥扶了扶眼鏡,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這字里行間,哪里寫著“協議”二字,分明就差直接打印出“不許逞強”、“給我好好待著”這幾個大字了。
而當他翻到最后一頁時,終于還是沒忍住,笑罵了一聲。
只見屏幕上,一行加粗的、鮮紅的字體,囂張又霸道地占據了所有視線:
【PS:鑒于本項目男主角林煦先生,曾有嚴重腿部受傷史,為保證項目順利進行及演員人身安全,以上所有條款,最終解釋權,歸制片人趙昕女士所有。】
……補充協議里,還帶“PS”的?
陳哥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心想,他們家這位祖宗,可真是把人家小姑娘逼急了。
他認命地將郵件轉發給了正主。
彼時,林煦正窩在沙發里,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一部老電影。手機屏幕亮起時,他懶洋洋地拿過,點開。
他的閱讀速度很快,十幾頁的內容一目十行。
然后,視線就那么定格在了最后那行霸道的紅字上。
空氣安靜了幾秒。
忽然,一聲低低的、壓抑不住的輕笑,從他胸腔里溢了出來,帶著說不出的愉悅和寵溺。
這小孩姐……
當了制片人,官威見長啊。
連“潛規則”都玩得這么……可愛。
他拿起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眼底細碎的笑意,那個熟悉的對話框被他點開,指尖在上面輕輕敲擊著。
【林】:趙制片,協議收到了。
隔了幾秒,又慢悠悠地打下一行。
【林】:對于您這種公然“濫用職權”的行為,我方律師團……也就是我本人,決定于明天的圍讀會上,正式向您討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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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劇本圍讀會。
會議室里氣氛正好,丁柯導演正說到興頭上,各位主創也都聽得專注。
趙昕一身剪裁得體的白色西裝套裙,長發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坐在導演身旁的主位上。她微微垂著眼,聽著發言,整個人看上去沉靜又專業,像一株雨后被洗刷得干干凈凈的白玉蘭,清冷,又帶著不易察覺的柔和。
會議過半,討論到一場“臨止”的重頭動作戲時,坐在她斜對面的林煦,果然清了清嗓子。
來了。趙昕眼皮都沒抬,心里卻門兒清。
只見林煦將一份打印好的文件,不輕不重地放到桌上,目光筆直地看向她,語氣是公事公辦的認真:
“趙制片,關于協議里,‘臨止’在這場戲中必須使用替身這一條,我個人,有點不同的看法。”
唰——
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像被磁鐵吸引的鐵屑,齊刷刷地在他和趙昕之間,來回游移。
有好戲看了。這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林煦迎著她的目光,繼續用一種極其專業的演員口吻,不緊不慢地反駁:“作為演員,我認為這個程度的動作戲,在安全措施到位的情況下,是完全可以親自完成的。為了角色的連貫性和最終呈現的效果,我希望能盡力而為。強制使用替身,可能會影響到我的表演信念感。”
一番話說得義正辭嚴,擲地有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為什么藝術真理而獻身。
趙昕看著他那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差點氣笑了。
還“表演信念感”?昨天晚上是誰發消息說要“討個說法”的?
她心里腹誹著,面上卻絲毫不顯。她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專業地、冷靜地,寸步不讓。
“林老師,您的敬業精神,整個行業有口皆碑,我非常欽佩。”她的聲音清清冷冷,卻很悅耳,“但是,作為制片人,我首先要對整個項目的風險負責,其次,也要對我們男主角的身體健康負責。您的腿傷才好,這一點,我們不能冒任何不必要的風險。”
她的語氣,同樣專業得無懈可擊,甚至還特意將目光掃向丁導和陳哥,尋求“官方認證”。
于是,在《灼華錄》第一次圍讀會上,男女主角、兼制片人,當著全體主創的面,就“男主角的膝蓋究竟能不能多蹦跶一下”這個核心問題,展開了一場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的“高端學術探討”。
一個堅持“藝術至上”。
一個咬定“安全第一”。
那場面,正經得就好像下一秒就要簽幾百個億的合同。
最終,還是丁柯導演笑呵呵地擺了擺手,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兩位對藝術的追求我們都看到了,是好事嘛。這樣,這個問題先保留。具體拍攝時,我們再看林老師的身體狀態,現場評估。昕昕說得對,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
他嘴上和著稀泥,看向趙昕的眼神里,卻明晃晃地寫著“我懂的”三個大字。
這場發生在會議桌上的“公報私仇”,最終,以林煦同學“抗議無效”,趙制片大獲全勝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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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煦向后靠在椅背上,對著那個一臉“專業冷靜”的趙制片,隔空投遞過去一個“算你狠”的眼神。那眼神里,半分是無奈,另外半分,卻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寵溺。
趙昕則十分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場“公報私仇”帶來的小小勝利。她微微低下頭,假裝認真地看著劇本,只有微微上揚的唇角,泄露了主人此刻的好心情。
會議繼續。
當討論到劇本中,一場男女主角在湖邊月下談心的戲份時,編劇老師清了清嗓子,介紹道:“這場戲呢,主要是為了增進感情,順便展現一下‘臨止’神君清冷外表下,不為人知的、有點‘生活白癡’的一面。我的設想是,他想學著凡人,為女主折一枝荷花,結果因為不懂技巧,差點滑倒,鬧個小笑話,反差萌嘛。”
氣氛本來很輕松,大家都在笑著點頭。
然而,一直安靜聽著的趙昕,卻在這時,用指尖的筆,輕輕敲了敲桌面。
篤,篤,篤。
清脆的三聲,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清了清嗓子,抬起頭,用一種極其專業的、仿佛只是在為藝術獻計獻策的語氣,慢悠悠地開口:“丁導,各位老師,關于這場戲,我有個不太成熟的小建議。”
她頓了頓,目光狀似不經意地,飄向了斜對面的林煦。
果不其然,他正挑著眉,一臉“我就知道你沒憋著什么好主意”的表情看著她。
趙昕的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只有他才看得懂的、狐貍般的狡黠笑意。
“我覺得,為了讓劇情更有張力,更有‘意外性’,我們可以不可以這樣設計……”她拖長了語調,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比如,我們的‘臨止’神君,可以因為想給女主摘一朵長在水邊的、特別好看的花,或者……被一只突然飛過、長得比較潦草的鳥,給小小地驚嚇了一下,然后……”
她滿意地看著林煦越來越哭笑不得的表情,終于一錘定音:
“……一不小心,掉進水里了?”
“……”
這個“離譜”到堪稱荒誕的建議一出口,會議室瞬間安靜如雞。
幾秒后,坐在后排的幾個年輕編劇助理,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趕緊手忙腳亂地捂住嘴。
林煦看著她那副“我全是為了藝術,我絕對沒有在報復你早上搶我車位還害我差點遲到”的無辜表情,心里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行啊,趙昕。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小孩姐,今天是非要在這兒,把“公報私仇”這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了。
丁柯導演顯然也覺得這個情節有點“為虐而虐”,他皺著眉,剛想從劇本的合理性上提出疑慮,卻被林煦搶了先。
只聽他用一種大義凜然、為藝術甘愿獻身的語氣,朗聲說道:“我覺得,趙制片這個想法,非常好!”
唰——
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第二次,齊刷刷地聚焦到了他身上。
“這個情節,不僅能極大地豐富‘臨止’這個角色的層次感,打破他‘完美神君’的刻板印象,展現出他‘接地氣’甚至有點狼狽的一面,”他看著趙昕,故意放慢了語速,一字一頓地補充道,“更能……為我們的女主角‘沈梧’,提供一個展現她‘英勇無畏’、‘愛得深沉’的絕佳機會!”
趙昕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就聽林煦眼中閃爍著“看我怎么反將你一軍”的狡黠光芒,繼續補充道:
“畢竟,”他笑得狗里狗氣,“一個連游泳都不會的‘旱鴨子’,看到心上人落水,想也不想就跟著跳下去救人……這種‘不假思索的奔赴’,這種‘超越本能的愛’,多感人啊!丁導,這才是我們這個故事真正的內核——愛,就是奮不顧身!”
“旱鴨子”三個字一出口,趙昕臉上那點得意的、狡黠的微笑,瞬間僵住。
她……好像……忘了……
原著里,“沈梧”這個角色,好像……確實是個不識水性的姑娘,哦不對,準確來說,是只不識水性的鳥。
于是,在全體主創“原來你們文化人都是這么談戀愛的嗎”的圍觀下,男女主角你來我往,一唱一和,用一種誰也插不進嘴的默契,成功“說服”了導演和編劇,為我們偉大的《灼華錄》,強行加入了一場,注定會啼笑皆非的“旱鳳凰撈神君”的曠世奇戲。
沒有人知道,他們只是用一種最幼稚、也最溫柔的方式,悄悄完成了對多年前那部《燕北塵歌》里,那場最沉重、最遺憾的冰湖,一次無聲的、遲到了太久的“打撈”。
會議臨近尾聲,在討論到大結局時,編劇提出了一個開放式的、帶著點悲劇色彩的方案,認為這樣更有“余韻”。
這一次,沒等任何人提出異議,趙昕就已經微笑著,用一種屬于“制片人”的、不容置疑的溫和語氣,再次宣布道:
“我非常尊重編劇老師的藝術追求,正片的結局,我們可以保留這份悲劇美學。但是,我有一個額外的要求——”
她環視全場,最終目光落在林煦身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我們,要加拍一個‘番外篇’。在這個番外里,我需要一個絕對的、圓滿的、沒有任何遺憾的HappyEnding。就當是……我們送給所有陪著角色走到最后的觀眾,一個最甜的彩蛋。”
這一次,林煦連話都懶得說了。
他只是帶頭,笑著鼓起了掌。
那掌聲,清脆,響亮,又充滿了毫不掩飾的、發自內心的贊同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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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唇槍舌劍與心照不宣齊飛的劇本圍讀會,終于在臨近中午時,暫時告一段落。
丁柯導演大手一揮,宣布:“先吃飯!下午繼續!”
工作人員立刻將熱氣騰騰的盒飯送了進來,會議室里嚴肅的空氣瞬間被食物的香氣沖散,充滿了真實的人間煙火氣。
大家三三兩兩地各自散開,氣氛比剛才輕松了不少。
林煦打開自己的那份盒飯,只看了一眼,英俊的眉眼就立刻垮了下來。
幾根綠油油的水煮青菜,一塊孤零零的、看起來就毫無味道的白水雞胸肉。
……
這是人吃的嗎?
他面無表情地戳著那塊雞胸肉,不用想也知道,這肯定是“他們家”那位“公私分明”的趙制片,特意為他準備的“減重特供餐”。誰讓他在家養傷的時候,一個沒控制住,是……圓潤了那么一點點呢?而“他們家”趙制片,昨天還捏著他的臉,笑瞇瞇地說:“林老師,為了角色,你最近可要辛苦一點了哦。”
聽話的林大演員,認命地抬起眼,下意識地朝對面那個“罪魁禍首”看去。
只見趙昕正慢條斯理地打開她的飯盒——
然后,一只油光水滑、香氣撲鼻、一看就燉得軟爛入味的紅燒大雞腿,就那么赫然地、囂張地,出現在了他的視野里。
林煦的眼神,瞬間就變了。
那是一種混合了“控訴”、“羨慕”、“嫉妒”以及“憑什么”的、極其復雜的眼神。
他不動聲色地,在桌子底下,伸出腳,輕輕地、帶著點抗議的意味,碰了一下趙昕的腳踝。
正在喝水的趙昕,感覺到那一下不輕不重的觸碰,纖長的眼睫毛顫了顫,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繼續小口小口地喝著水。
林煦不甘心,又碰了一下。
這一次,力道稍微重了那么一丁點,帶著點不容忽視的意味。
趙昕終于,慢悠悠地抬起頭,隔著會議桌,送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那眼神里,沒有半分怒氣,全是“你幼不幼稚”的笑意,和一絲藏也藏不住的、小小的得意。
然后,她就在他控訴的目光中,當著他的面,用筷子,慢悠悠地,夾起了那只讓他“痛不欲生”的大雞腿。
她張開嘴,優雅地、示威似的,咬了一大口。
軟爛的雞肉輕易地脫骨,她甚至還故意對著他,做出了一個“哇,超好吃”的、極其夸張的口型。
林煦:“……”
他面無表情地低下頭,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手里那塊味同嚼蠟的白水雞胸肉。
一點都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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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讀會結束,大家陸續離開。
林煦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著東西,理所當然地,和同樣身為制片人需要殿后的趙昕,一起走在了最后。
在空無一人的安靜走廊上,他看著身旁那個因為打了好幾場“勝仗”,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的“趙制片”,終于還是沒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
“趙制片,”他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的縱容,“你這‘潛規則’,用得是不是有點……太順手了?”
趙昕轉過頭,看著他,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明晃晃的笑意:“林老師客氣了,我這叫‘合理利用制片人職權,為劇組核心資產,提供差異化后勤保障服務’。”
她學著他之前在會議上的腔調,把話說得一本正經,像只偷了腥還假裝無辜的小狐貍。
林煦被她這副模樣,逗得是徹底沒了脾氣。
他看著她,看著她因為得意而微微翹起的嘴角,和那雙在走廊燈光下亮晶晶的、像盛滿了整條銀河的眼睛,忽然就覺得,心里那塊最堅硬的地方,被她這個樣子輕輕一撞,瞬間就塌陷成了一片甜軟的棉花糖。
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在趙昕有些疑惑的目光中,他從口袋里,像變魔術一樣,慢悠悠地掏出了一顆糖。
一顆被剝開了半透明糖紙的、散發著濃郁奶香的、大白兔奶糖。
然后,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便微微俯下身,用一種不容拒絕、卻又無比溫柔的力道,將那顆糖,輕輕地,塞進了她微張的嘴里。
“唔……”
趙昕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嘴里,立刻被一股濃郁的、甜到心坎里的奶香味所包裹。
她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被無限放大的俊臉,和他那雙含著促狹笑意的、深不見底的眼睛,感覺自己的臉頰,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升溫,燃燒。
“趙制片,”他看著她因為嘴里突然多了顆糖而微微鼓起的臉頰,和那雙寫滿了錯愕的、像受驚小鹿一樣的眼睛,終于得逞地低笑了起來,那聲音里,全是壓不住的愉悅和寵溺。
“今天的‘潛規則’,我很滿意。”
他頓了頓,伸出手指,用指腹,輕輕地,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像在安撫一只被自己嚇到了的小貓。
“這個,就當是……我預付的‘定金’。”
說完,沒等趙昕從那片甜蜜的、暈眩的奶香味中回過神來,他就已經直起身,雙手插兜,邁著前所未有的輕快步子,吹著不成調的口哨,瀟灑地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只留下趙昕一個人,傻傻地站在原地,嘴里含著那顆甜到發膩的糖,臉頰,紅得像天邊最絢爛的晚霞。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和那顆正“撲通、撲通”,跳得快要失控的心臟。
然后,終于沒忍住,也低低地,笑了起來。
那個笑容,比嘴里那顆融化開來的大白兔奶糖,還要甜上好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