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臨時分的天臺像塊漸變的畫布，江嶼握著激光測距儀站在女兒墻邊，儀器的紅光掃過羅馬柱頂端，在云層上投出細小的光斑。林小滿抱著記錄本走近時，聽見他正在對藍牙耳機說話：“氣象臺數據同步完畢，風速2.4m/s，適合航拍?！?/p>

“今天不飛無人機？“她遞上保溫杯，里面是蘇晴塞給她的紅棗茶。

江嶼摘下半邊耳機：“妹妹的GOPRO還在柱頂?！八钢谌龑娱芙牵八哪昵把b的，說要記錄四季光影，一直沒有取下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運行“

林小滿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青銅螭吻爪間卡著個黑色小方盒，藤蔓已經爬滿支架。江嶼調整全站儀焦距時，她突然發現他脖頸處有道淺白疤痕，藏在衣領下像截斷線的風箏。

“我來固定安全繩?！八龘屜茸テ鸬巧娇郏拔殷w重輕，對老建筑壓力小。“

江嶼的反對被螺旋槳聲打斷。他操控的無人機擦著斗拱升起，鏡頭里突然閃過反光——GOPRO的儲存卡槽里，竟插著片金箔折成的銀杏葉。

“有東西！“兩人異口同聲。

取回儲存卡的過程像場精密手術。江嶼用無人機吊裝微型機械臂，林小滿在平板電腦上校準定位。當機械手指夾住金箔的瞬間，晚風突然轉向，無人機撞上檐鈴發出刺耳聲響。

“切手動！“林小滿奪過遙控器，指甲在按鍵上壓出白印。江嶼的手同時覆上來，帶著測繪儀金屬柄的涼意：“推右舵，收云臺。“

金箔平安落地時，晚霞恰好燒到最艷。江嶼用鑷子展開褶皺，葉片脈絡竟是微刻的經緯度坐標——N32°04'，E118°46'。

“紫金山天文臺？“林小滿打開地圖軟件，“等等...這個坐標在臺內咖啡館？“

江嶼的指腹摩挲著金箔邊緣：“妹妹化療期間常去那里?！八蝗粡墓ぞ甙讓映槌霰尽缎强沼^測筆記》，“她總說建筑學家該懂星象?！?/p>

泛黃的紙頁間飄落張拍立得：江玥坐在輪椅上，背后是咖啡館的星圖壁畫，手里舉著塊咬過的紅糖饅頭。照片邊緣有行小字：「哥哥說北斗七星像斗拱，大騙子！」

林小滿噗嗤笑出聲：“確實不像啊?！?/p>

“看這里?！敖瓗Z翻到筆記某一頁，用紫外筆照亮隱藏批注：「真正的斗拱在這里→」箭頭指向夏季大三角。

他們并肩坐在冷卻塔基座上，看暮色吞噬最后一線天光。江嶼的激光筆在夜空劃出虛線：“織女星到天津四是主梁，天鵝座γ和ε構成轉角鋪作?！?/p>

“那銀河就是舉架曲線？“林小滿舉起手機星座APP。

“差不多?！八膫饶樤谛菆D藍光里柔和了棱角，“妹妹當年畫過星斗拱結構圖?！?/p>

深夜的模型室充滿咖啡香。投影儀將星圖投在羅馬柱模型上，江嶼用建模軟件勾連虛擬構件：“她設計的這種彈性節點，能應對0.3級以下地震。“

林小滿對著GOPRO視頻做筆記。2019年春分日的影像里，江玥正在系館天臺布置星幕：“哥，等這些LED燈帶修好，就能模擬古星圖...“她突然咳嗽著蹲下，手里還攥著數據線。

“這是她最后...？“林小滿按下暫停鍵。

“最后一次戶外作業?！敖瓗Z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鋼尺，“三天后進了ICU。“

沉默在建模軟件的運行聲里膨脹。林小滿突然調出父親留下的抗震方案：“如果結合星形節點和爸爸的交叉支撐......“

他們的爭論持續到東方泛白。當江嶼用咖啡勺在桌面畫出第17版改良方案時，林小滿發現他手腕內側有串極小的刺青：JM2019.3.21。

“春分日？“她遞咖啡時狀似無意地問。

“妹妹完成星圖設計的日子?！八断滦淇冢耙彩鞘中g失敗日期。“

晨光穿透霧霾時，兩人帶著新方案回到天臺。江嶼在女兒墻內側發現褪色的熒光標記——江玥用夜光漆畫的仙女座星圖，旁邊標注著：「給哥哥的備用方案」

“她早就想到結構改良?！傲中M的卷尺滑過星圖，“這些星點間距和承重節點完全吻合?！?/p>

江嶼的鋼筆突然在筆記本上洇出墨點。他摘下眼鏡擦拭時，林小滿看見鏡框內側刻著的字：愿做你的北極星。

“今天...要不要去那個咖啡館？“她晃了晃金箔，“找找其他線索?！?/p>

江嶼將星圖照片上傳論壇時，特別關注提示音同步響起。林小滿的手機屏幕上跳出新消息：

【北斗改良方案已閱，建議結合月球引力參數。——榫卯】

她抬頭，看見江嶼眼底跳動的微光，像星子墜入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