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雨初停,滿城涓滌,水光瀲滟好時節。
東勝神洲偏南一隅有座山,受天真地秀日精月華,經年累月倒是吸引不少精怪于此風水寶地聚集。相傳有一神仙路過此處,見其山勢陡峭險峻壯觀,隨大筆一揮題詩曰:“邊春山深無甲子,寒盡無霜不知年”,于是該山喜提名諱邊春山。
山腳有一村落名曰邊春村,這日正是家家戶戶忙著插秧的時候,那村前平直道突然傳來咿咿呀呀的歌聲,有小孩慕聲張望,卻只見一大梅花鹿蹦蹦噠噠往村里走。
難道鹿會吐人言?怪哉怪哉。
再仔細瞧瞧唄——
噢~原來那鹿背上靠了個姑娘!
察其貌,黃芽裙衫黛青衣,珍珠成串掛發間;觀其容,膚如凝脂勝霜雪,面若桃花滿含情;再細聽聽那姑娘嘴里哼的歌,吳儂軟語也不是什么名曲,像是把那坊間傳唱的歌縫在一起哼了個亂七八糟,那姑娘卻樂得高興。
等走近了一看,這哪里是什么梅花鹿,分明是個金燦燦的空心靈鹿!也不曉得是什么個術法,那姑娘一跳下鹿背,那靈鹿就唰地一下化為點點星光消散了,唬得那墻頭站著的小孩一愣一愣,像個木頭一樣看著那姑娘笑意盈盈向自己走來。
“小孩,我問你,那后面的山這可是邊春山?”
姑娘聲音清脆,還從那隨身挎的小包里變戲法似的掏出一糖丸引誘他道:“姐姐獎勵你吃糖丸,怎么樣?”
這小孩不怕生,見著漂亮姑娘還無端帶著禮貌,怯生生地點點頭叫她:“神仙姐姐,你是神仙姐姐嗎?我剛剛看到你騎的鹿不見了?!?/p>
“你這小孩嘴這么甜?”
枕梨笑嘻嘻地將糖丸塞到孩子手上,見他羞得耳根都通紅起來,不禁拍拍他的腦袋道:“我是捉妖的道士姐姐,等哪日飛升成仙再叫我神仙姐姐也不遲。”
“那你是什么神仙呀?”
那小孩將糖丸塞進嘴里含含糊糊地追問。
枕梨扯了扯他的臉,佯裝認真靈機一動:“那必然是蜜糖仙子啦!”
夕陽西下,炊煙裊裊,那孩子聽見母親的呼喚就一溜煙撒腿往回跑,邊跑邊喊:“蜜糖仙子!你要抓好多好多妖怪!”
枕梨心下竊笑,掌心一揮,那腕間戴著的銀鏈便金光閃閃化為剛剛那靈鹿,她飛身一躍便向山上騎去。
枕梨,年方十六,散修一枚。
正如江湖傳言:“能人異士各有所長”,枕梨小姑娘家家能從一眾散修脫穎而出也是有著獨門絕技——吹糖點睛。
顧名思義,吹出來的糖人輕輕注入靈力便可翩然而至,這頭金光閃閃的靈鹿也是這般來歷,不過被她煉為靈寵鎖于自己腕間,一來更為方便,二來看著也更像個修道者。
有看客問:“修道者來這邊春山干甚?”
你且有所不知,這枕梨姑娘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自幼無父無母,茍全性命混跡于江湖,但好在聰明伶俐活潑天真,深受那大大小小半吊子修道者喜歡,你若問她師父是誰,她必會咬著那糖人仔細回想:“曾跟著那癩頭和尚學習棍法,又跟過那算命瞎老道算過天機,還跟過街頭雜耍學過雜藝,還在那城門道口跟說書人比試過口才……”等等而言,總之各亂七八糟招式多少學些,修為居然遠在同輩之上。
曾日出門游玩,撿到一本《四洲異聞錄》,見其寫道:“人外人,山外山;修道者,為蒼生;誅怨女,飛上仙;繼絕學,開太平。”
于是該女立志修身為民,抹淚告別半吊子師父們,獨身踏遍天南地北追妖逐怪,就等著哪日功德圓滿飛升上仙。
某天騎鹿到達一村,這村曰“松鶴關”,又見其中百姓個個愁容滿面,那街上的小孩黑瘦不如亂葬崗小鬼。
問之為何,人道:“村東南方十幾里地有一邊春山,山上群魔亂舞精怪成群,現有一群野狗子,時不時便跑來這松鶴關禍害百姓,偷人糧食傷人性命,更可怖這些半人半獸的家伙將那死人從地里刨出來吸食尸髓,百姓苦不堪言,多少修道者前去都未曾歸來!”
于是該女思忖:“你且不慌,待我一探究竟,必還你松鶴關一片安寧”,行囊一背騎鹿翩翩而來,此番便是上山捉拿這群惡妖。
一入山,先行數十步便白霧繚繞視野失真,山中雜草叢生,小妖竊語,枯藤老樹,昏鴉亂飛,百步之內不見人影,千步之外虎嘯猿鳴,當真是個可怖之地。
山深陰暗,不時日頭已落,枕梨掐了個明火訣于指尖,歇在一大柳樹下。
她心道:“該山妖魔鬼怪之氣甚重,但眾氣更多,想必都是割據為席,若是真遇見那群野狗子,倒也不怕別的鬼怪合眾來幫?!?/p>
那靈鹿怕她害怕便也靠在她身邊,她揉揉那鹿的頭溫言:“聽那百姓之語,那野狗子修為不高未化人形,仗著勢眾才敢胡作非為,這番定將他們好好收拾一頓。”
須臾卻聽到一陣笑聲,男男女女混雜一談,枕梨滅了訣收回靈鹿,微微蹙眉,心道:“這深山老林何來一堆人?不知這仿人聲的是什么妖?!?/p>
等那笑聲越來越近,枕梨意外發現這聲竟是從自己頭頂傳來的,未等細想就聽到樹上突然落下好些個不知名小妖,嬉笑成群,鬧的鬧追的追打的打拉的拉扯的扯亂作一團。
枕梨趁亂飛出兩張符,瞬間一片金光打在這些個小妖周圍,這群小妖“哇”地一聲全部臥倒在地,枕梨剛想開口問話就聽到樹上又傳來一陣聲音,這次不是笑聲,但聽著不和善像是一陣咒罵,高亢又刺耳。
那臥倒在地的小妖有些個膽大的開始回應,嘰里咕嚕說了一堆,還夾雜著笑聲,一時間嘈雜萬分。
俗話說:“禽有禽言,獸有獸語”,你且仔細去聽便能懂這段交流。
那樹上的咒罵道:“平時大半夜怪笑擾人清閑就算了!今日叫來叫去是什么回事?死猴子們又欠收拾了!”
那樹下的不甘示弱回道:“你這沒見識的大鳥長著這么長的嘴天天就知道一通亂啄,等哪日將你尾巴上的毛給你拔光了看你還敢不敢大言不慚!”
眼見著這些鄰居瑣事亂作一團,枕梨哭笑不得,她又掐了兩個訣點明這片地方才看清,原來這樹下的乃是一群花紋怪猴,身白臉紅,抓耳撓腮,樹上的是幾只奇形怪狀的大鳥,尖喙短尾,翅膀撲棱。
這兩群妖見這姑娘清明靈秀面無懼色,周身繞渙渙之氣,心知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就都自覺閉嘴。
枕梨規規矩矩行禮道:“敢問邊春山各位,那群野狗子在什么地方?”
此言一出,群妖亂舌,唾沫橫飛。
“野狗子?她在找野狗子?”
“細皮嫩肉的姑娘,肯定很好吃!”
“是修道的!她剛剛飛的那兩張符嚇死我了!”
“她怎么笑了?”
“她能聽懂我們說話!”
“……”
這群花紋怪猴慢慢圍著枕梨上下打量,七嘴八舌亂說一通,逗得枕梨直笑:“各位,見到修道者很吃驚嗎?”
“不吃驚不吃驚!”
“野狗子那群沒有在這邊!”
“你有帶什么吃食?”
“吃了她不就行了要什么吃食?”
“……”
枕梨聽到這話就將隨身糖袋拿出來,那群怪猴一哄而上將那糖丸全部分完,一膽大的小猴爬上她的肩頭:“邊春山分里山和外山,你現在才到外山,野狗子那群在里山呢!”
有猴附和:“里山我們都不敢去!”“里山全是那食人的妖怪,餓急了還會食妖!”“我爹當時就被里山的一個妖怪傷了!”“別說你爹了你都念叨你爹念叨了多少年了!”“里山去不得去不得……”
弄清楚它們說什么后,枕梨隨手變戲法似捏出幾顆糖丸喂猴,道:“多謝,可惜這番必去里山一趟捉拿那些野狗子,還望指明方向?!?/p>
怪猴言:“我不去我不去!”“膽小鬼!”“那你去!”“我也不去?!薄澳阋彩悄懶」砉薄拔也蝗?,那地去不得去不得……”
還未吵吵完那樹上的鳥飛下來,譏諷道:“你們這些個雜猴,膽小話多,天天嘰嘰喳喳沒完沒了說自己上能攀越下能潛水,現在連個里山都不敢去?”
猴不服,吵吵道:“就你有翅膀飛來飛去,吹牛皮道自己法力無邊,那日被里山那妖怪險些拔了毛成走地雞怎么不說?”
那鳥本飛下來是為了尋幾顆糖丸吃呢,結果一聽這話險些嗆住,惱羞成怒道:“你們頑猴懂什么,那里山妖怪修煉成人的不在少數,別看那野狗子長得半人半獸的蠢樣,能在里山生活必然是有大妖罩著。”
枕梨一聽這話不禁慎重起來,那野狗子后面若是有大妖,那必然是一場惡戰。
“多謝各位,枕梨告辭,來日再見?!?/p>
言罷,她便召出那只小靈鹿飛身而上,她本意也是從這些妖嘴里探出點究竟,里山兇險,陰氣必然更甚,只要順著陰氣最重的方向走必能到達里山。
一路上黑霧繚繞,小靈鹿感應到這些蠢蠢欲動的妖魔走得也愈加緊快,枕梨吹了個訣遮住自身活人氣息,腕間的銀鏈纏得越來越緊,蓄勢待發。
也不知到了何處,周圍突然開始異動,像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噠噠響,震得地動山搖群鷹怒鳴咆哮如雷駭人至極,枕梨連忙拉著小鹿躲于一怪模怪樣的巨石后偷瞄。
原來是一輛馬車飛馳在山野間。
瞧著也怪,因為那拉車的兩個畜生并非活物,四條骷髏腿頂著一骷髏頭跑得飛快,不一會兒就路過此地飛馳而去。
枕梨認出這畜生就是野狗子死后的尸骨,連忙讓靈鹿跟上去。
再看那馬車周遭鬼氣,不禁感嘆:“正常人哪有命坐在這種轎子里,看來這山不僅有妖物,定還有鬼物在背后為非作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