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警察，反應迅速。江警官一個箭步上前拽住了梅姨。天臺上的男子似乎全然沒有被眼前的情況影響，他依舊呆呆地站在圍墻上面，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天臺上的這些人。

此刻林笑笑注意到眼前這個人，他身穿一件黑色有質感長款羽絨服，左袖上臂處有一個很粗的白色拉鏈，黑與白的對比讓這個裝飾特別醒目。林笑笑注意到這個人的表情，木然甚至僵硬，眼神中透出一股深深的絕望。究竟是什么事情讓他走上了頂樓天臺，準備一躍而下結束自己的生命？

帶隊的周警官一邊緊盯欄桿上的男子，一邊緊急做出應急反應姿勢。當他看到跳樓男子慢慢蹲下來時，準備上前一把拽下男子來，沒想到跳樓男子慢慢地坐在欄桿邊緣，所幸的是他面朝天臺內側。

“兄弟，你別緊張，這位阿姨她只是一位普通的群眾，應該是不小心上了天臺，你千萬別擔心，別怕，你下來我們好好說說你的情況……”周警官說話的同時慢慢地移動腳步，試圖靠近男子，以便實施救援。

“警察同志，我不打算跳樓了，我就坐下來靜一靜，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跳樓男子耷拉著腦袋，聲音猶如緩慢松氣的橡皮管子那樣，緩緩地、虛脫地說出這幾句話。

“有煙嗎？借一支抽抽……”跳樓男子抬起腦袋，朝周警官擠出了一絲笑容，也許是被樓頂的冷風凍僵了臉，這笑容牽扯著整張臉的肌肉和皮膚非常不自然，形成一幅奇怪的表情，但至少比剛才生動緩和多了。

周警官遞上煙和打火機，跳樓男子點點頭說聲“謝謝”。隨著火苗一亮，煙一點，男子立刻猛吸了一口煙，停頓了一秒，仿佛要把這煙挽留在肺部般，過后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煙霧噴涌而出。“我媽在世的時候我沒好好聽她話，老婆孩子生前我也沒照顧好他們，如果現在這么跳下去，估計她們也不想見我吧……”

周警官見狀，緩緩地試探性說道：“是呀，無論怎樣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相信逝去的親人也是這么希望的。”他慢慢靠近跳樓男子，伸出右手，帶著肯定與鼓勵的眼神微笑示意著。

此時，梅姨嘴里不停嘟囔著：“寇安，寇安，回來吃紅燒肉了……”江警官怕她再次情緒激動，于是與林笑笑還有女孩商量，讓她們暫時待在陽臺安撫梅姨情緒，等事態(tài)穩(wěn)定后再另行處理此事。

跳樓男子深深吸了一口煙，仰起頭朝天空吐出濃白的煙霧，搭著周警官的手跳下了欄桿。“警察同志，謝謝您，我沒事了，你們去安頓那位阿姨吧。”

“那你跟我們回派出所做個簡單的登記，這是我們的出警處理流程，挺快的。”

“好。”

周警官帶著那名跳樓男子與其他同事一同上了警車，現場人群在大樓保安的勸說下也逐漸離去。

林笑笑猜想梅姨估計是因為寇安出事而受刺激，導致神經有些紊亂。當務之急應該趕緊聯系上梅姨的親人，將她安全送回家才好。

“梅姨，我送您回家吧？您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嗎？”女孩問道，梅姨并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喃喃自語：“寇安，你快回來呀，回來吃紅燒肉……”女孩連問了幾遍，梅姨依舊沒回應。“哎，我該咋辦呢？梅姨估計也不記得寇叔的聯系電話了。”

“要不看看阿姨衣服口袋里有沒有卡片什么的吧？我想她家里人應該會注意這點。”看著女孩著急上火的樣子，林笑笑提醒道。

“對哦。梅姨，我找找看寇叔有沒有留什么聯系方式哦。”女孩輕輕翻看梅姨的衣服，果然在衣服口袋里找到一張寫了字的布片，縫在了衣服口袋內側。

“找到了，找到了。”女孩開心地叫了起來，“你好，能麻煩你幫我撥打一下電話嗎？我這么翻著看有點不順手。”女孩問林笑笑。

“可以，你報電話號碼……”

“1378567……”林笑笑撥通了手機號，打開了免提。

“您好，請問您是寇叔嗎？梅姨是您妻子對嗎？……”

對方一聽連忙答道：“是的，是的，我找了她好久，她在哪里？我馬上來接。”

梅姨聽到電話里熟悉的聲音，一下抓住林笑笑的手，對著電話喊道：“老頭，趕緊來接兒子回家，趕緊來，不然紅燒肉冷了不好吃了……”

“小梅，是你嗎？你在哪里？我來接你，你別亂跑啊……”電話那頭的寇叔聽到了梅姨的聲音顯得格外激動。

“寇叔，您別急，別急，我是琪琪，寇安的同學，梅姨在我這很好，您放心。您把您家地址告訴我，我送梅姨過來。”女孩急忙安慰電話里的寇叔。

“好、好，謝謝你，謝謝你。”

“梅姨，我送您回家好不好，去找寇叔。”女孩細聲細語的附在梅姨耳邊說道。

林笑笑跟在后面，看著梅姨的背影，想著那天在醫(yī)院見到他們夫婦倆的樣子，此刻梅姨的身形佝僂著，好像一根被壓彎的枯枝，隨時都有脆裂的可能。

“那我先送阿姨回家了，謝謝你呀！”女孩回頭揮了揮手告別，準備攙扶梅姨下樓。

林笑笑本來也想和女孩一起送梅姨回家，可是她的胸口一直悶著難受，不知道是感冒的原因還是爬樓太快的原因，總之剛才就一直感覺呼吸不順暢，頭痛的難以忍受。她想著由女孩送梅姨回家也應該沒問題。

“唉唉，哎呀小心……”也許樓道太窄，加上感應燈沒亮，又或是梅姨著急回家，腳下不留神絆了一下。女孩來不及扶住，林笑笑急忙伸手去扶，還是晚了一步，梅姨一個趔趄扭著腳了。女孩驚呼，一個箭步跨在梅姨面前攔住，及時防止了她摔倒。“梅姨，你沒事吧？”梅姨沒有回答那女孩，嘴里依舊念念叨叨。

林笑笑趕緊扶住梅姨另一邊，逼仄的樓道使得她只能側著身子跟在后面盡量用手撐住梅姨下樓。

“要不我陪你一起將梅姨送回家吧？天也越來越晚，梅姨現在神志好像還不太清楚，路上萬一發(fā)生什么情況，你也有個幫手照應一下。”林笑笑想著車禍那天晚上的情形，看著眼前神志不清的梅姨，心底泛起一股難以表述的情緒。

“好的，謝謝你呀。”

林笑笑和女孩一同攙扶著梅姨走下樓梯，剛好一輛出租車停在路旁邊，她們三人一起乘車朝夜幕中駛去。

“好的寇叔，我們馬上到了，您別急，梅姨很好，別擔心！”女孩掛了電話對梅姨說道：“梅姨，我們馬上到家了啊，寇叔在樓下接你。”

出租車停在城西一棟陳舊的居民樓旁，林笑笑付了出租車費，與女孩一同攙扶梅姨下樓。

“小梅，你沒事吧，我們回去吃飯啦。”身后傳來一聲略嘶啞且哽咽的聲音，林笑笑轉頭看見一位約六旬老伯，夜幕下面目不是很清楚，但她依稀記得這身形與那天在醫(yī)院見到的一樣，這應該是梅姨的丈夫寇叔了吧。

“寇叔，您好，我是寇安的初中同學琪琪，今天在粗瓦巷一幢大樓下碰到梅姨，所以就把她帶回來了，她身體應該沒什么事……”

“謝謝，謝謝你們。”寇叔一邊道謝，一邊緊緊的扶住梅姨，生怕她又會走丟一樣。“你們一起到家里吃個飯再走吧？”

“不用，不用，寇叔，我得早點回家，我媽還在等我回去吃飯呢。自從我爸走后，我媽一到晚上就非得讓我在家守著她，哪也不準去。”女孩笑著擺擺手說道：“寇叔您趕緊扶阿姨上去吧，外面挺冷的。我走啦。”

“謝謝您寇叔，我還要回去趕稿子，不麻煩您了。您和阿姨趕緊回去吧。”林笑笑婉拒寇叔之后與女孩道別。她回頭看了看走遠的寇叔和梅姨，又回想起那天在醫(yī)院見到兩人的模樣，幾天前他們一家人此時應該是其樂融融的共進晚餐，沒想到一場車禍便陰陽兩隔，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了吧。

林笑笑在街邊掃了一輛共享單車，一邊騎車一邊看著街道上匆忙趕路的行人，穿梭不停的私家車，還沒停穩(wěn)就急剎車的公交車，各種嘈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這些熱鬧的景象已然不動聲色地剿滅了剛才粗瓦巷樓頂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抹平了寇叔與梅姨苦楚的面龐，仿佛一切都沒發(fā)生過，頂多成為今后人們茶余飯后的一點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