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身體還好吧？”林笑笑第一天從火車站接到父親后，一直沒怎么敢仔細看他，但她印象很深的是父親的頭發似乎比三年前白了許多。以前是滿頭黑發中夾雜一些白發，如今卻已是花白。看著對面默默低頭吃飯的父親，林笑笑的心不由的緊了一下，因為她發現父親不僅頭發更白了，眼角的皺紋以及法令紋也更深了。臉上皮膚比之前松弛了不少，皮膚也比以前白一些，但這種白不是清透的白皙，而是帶有一絲不健康的白，尤其體格沒有之前那種健康清瘦的狀態，反而有點臃腫和疲態。林笑笑猜想父親應該是沒怎么出門曬太陽和運動的緣故，畢竟少了母親這個旅游愛好者，父親更不太出門了。

林笑笑記得父母以前每次出遠門都是母親安排好一切，包括收拾行李、制定攻略等，而父親只要做好“安保員”、“提款機”、“攝影師”等角色就行。他倆分工合作，旅游途中不時往家庭三人群中發照片，林笑笑開心并羨慕著，時不時“敲詐敲詐”：“誒，你們要是還發這種膩歪照片，媽，別怪我告訴小姨你放她鴿子不陪她追偶像，而是偷偷跟爸去旅游啊。怎么滴總得有些封口費啥的吧……”于是家庭三人群中開啟了搶紅包模式，當然是林笑笑父親發紅包，她們母女兩搶的不亦樂乎，一頓操作下來，林笑笑也小有收獲，搶到了‘封口費’。

“爸，最近你有沒有出去走走旅旅游啥的，聽說這兩年好多地方打造了一些新奇的網紅景點，我搜集素材的時候看到很多這方面的報道。”林笑笑想從旅游散心上面問一問父親的想法，也許父親真的去旅游了，看了風景會好很多。

“沒時間，報社有幾個老員工退休了，新來的同事業務也不太熟，所以我想著周末歇著也是歇著，不如加加班還可以賺加班費。”父親停下筷子，一邊咀嚼一邊答道。

林笑笑看了一眼父親碗里，剩了不少飯，“爸，您多吃點呀。”“不了，估計是昨天坐火車累著了，晚上又沒睡好，沒什么胃口。”林志峰放下碗筷，用手抹了抹嘴，有點無措不知道該放哪。

林笑笑記得父親以前吃完飯，第一時間便是到廚房開著油煙機抽煙，母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朝廚房玻璃門里的父親喊道：“一廚房的煙味我可不會洗碗啊。”每次這個時候，父親便小聲嘟囔著，林笑笑從唇部發音辨別父親說得是：“說得你好像哪次洗了似的。”

所以看著父親這副模樣，林笑笑心想他應該是煙癮犯了。“爸，你抽煙吧，我沒事的。”“嗯？哦哦，不用，不用，我已經戒了。”林志峰起身走到沙發旁，從放在沙發上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方盒，從里面倒出兩粒小小的白色的丸子放入口中：“我現在吃吃這個薄荷糖。”

能讓有近三十年煙齡的父親戒煙的事，林笑笑不用猜都應該知道是什么。

看著有些拘謹的父親，林笑笑停下筷子，走到沙發旁邊坐在父親對面。

“爸，我覺得我們要好好解開心結，尤其是我的一些想法。”說到這林笑笑停頓下來，她知道自己等這一天等了整整三年，她無數次幻想會是在怎樣一種情景下說出這些話，會以怎樣的心情面對父親。可當這一刻終于來到了，她看著父親花白的頭發，深深的皺紋，疲憊的神態，突然意識到母親是最愛自己的親人，父親同樣是最愛自己的親人，她失去了最愛的親人，父親何嘗不是。此時，林笑笑的心好像安定了下來，她明白渡過這一關需要她自己面對。

林志峰看著女兒的臉，嘴角牽扯了一下，緊湊的眉頭些許舒展，他心里清楚，女兒向他吐露這些，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并且需要提前做準備才做到的。所以林志峰也趕緊調整坐姿，鄭重轉過身來對女兒說：“笑笑，你問吧，我都跟你說說。”

沉默了一會兒后，林笑笑終于開口了。

“嗯，就是……除夕那晚你們究竟怎么了，媽媽她怎么了？”這幾年一直困擾林笑笑的話終于當著父親的面說了出來。那種感覺仿佛從溺閉的水中浮了上來，許久的憋悶感在呼吸到一口新鮮空氣后迅速通暢起來，之前胸口一直壓緊的感覺也頓時沒了，猶如在松軟的絨布沙發內躺著。

林志峰知道女兒會問什么，他也預想了怎么回答，但是等女兒真的問出來時，他一時不知道從哪里說起。

林志峰的思緒回到了三年前除夕那個晚上。

每年的除夕這天，林志峰都會和同事換好班休息，因為這一天他要做好年夜飯的各種準備，這年他也不例外。林笑笑的母親因為是老師，所以寒假一般時間比較充足，她會在林志峰的囑咐下，提前采買一些年夜飯的食材。一大早，林志峰和妻子謝小蘭便在廚房忙前忙后。

此時的林笑笑年后就要在當地的一家報社實習了，所以春節期間是她最愜意的時光，不需要奔波找工作，也不需要熬夜趕畢業論文，整個寒假林笑笑幾乎都是睡到自然醒。這一天林笑笑一直睡到晌午11點了，她迷迷糊糊來到廚房想看看有什么吃的，發現廚房只有父親一個人在忙碌。

“爸，有什么吃的嗎？我餓了。”

“笑笑，你醒啦，我給你煮年糕吧。”

“嗯，好的。對了，爸，媽呢？”

“嗯……你媽有點事出去了。”林笑笑睡眼朦朧根本沒發現父親神情有些不自然，她晃晃悠悠走回了臥室。

“笑笑，出來吃年糕了。”父親在門外輕輕敲了敲門說道。

林笑笑走出房門，看見餐桌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煮年糕。每年的除夕，林笑笑家都是早餐吃年糕，晚飯吃餃子。按理來說，年糕是南方過年的主食，而餃子則是北方除夕必吃的食物。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組合，是因為父親是北方人而母親是地道南方人，于是林笑笑每年除夕都能嘗到南北方的除夕食物，不僅有年糕、餃子，還有南北不同菜系的除夕年夜飯。

“咦，爸，媽怎么還沒回來啊？這都快12點了，你們下午不還得一起做年夜飯嗎？每年這時候不都是您二老亮絕活的時候。今天這南方大廚謝女士怎么遲遲不露面啊，留你這個北方廚子唱獨角戲嗎？”林笑笑一邊吃著年糕，一邊不忘調侃父親。平時父母外出散步或旅游都喜歡發相親相愛的照片“刺激”林笑笑，所以一旦有機會林笑笑就逮住調侃父母。一家三口日常氛圍輕松有趣，處的像朋友一般。

林笑笑的話投出去猶如落在棉花上，一點回響都沒。她轉過頭看向廚房，房門開著，父親立在灶臺旁，也沒做什么，不至于沒聽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