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漫聽著林笑笑述說自己的家鄉,他也回想起自己的家鄉來。那已經是非常久遠的事情了,久到印象里只有模糊的一團。但是他依稀記得他和父母之間也有很多令人開心的事,那時的他臉上經常有笑容,像林笑笑此刻臉上的笑容一樣。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最愛做的事就是去爺爺奶奶家的院子里,躺在竹床上數星星。夜晚的天空很好看,好像一大塊黑色的金絲絨幕布鋪在上面,一顆顆星星就是一顆顆寶石。奶奶跟我講牛郎織女星的故事,爺爺老是打岔,他說哪有什么牛郎織女星約會,都是人們想象出來的故事。每次看見一顆流星我都會興奮地跟爺爺奶奶說,可是奶奶說天上掉下來一顆流星就是地上有一個人飛上去成仙了,爺爺又說不要總講神話不講科學。爺爺奶奶他們總是這樣拌嘴,可是我好喜歡這樣的氣氛,我好懷念家鄉呀。”
說完林笑笑再次看著李漫的雙眼,這次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不停的在李漫臉上尋找著什么,等待著什么。
李漫察覺到林笑笑情緒的變化,他慢慢回想她剛才說的那些話,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他猶豫了。
林笑笑說她很久沒回家鄉了,自己不也是嗎?只要再過幾天,當自己將VS13裝置啟動后,將數據傳輸后,他就可以等待再生星球分配了,那樣他就可以帶著原生星球的文明實現再生星球了,那樣便可再生一個和自己原生星球一樣的地方,有著和自己故鄉一樣的山河湖海、四時時光……
可是好像缺了點什么,缺了點什么呢?
家鄉是什么?家鄉不應該是有自己記憶中好吃的東西,好玩的地方,疼愛的家人嗎?家鄉不應該是有自己美好成長回憶的地方嗎?家鄉不應該是有與自己心愛的人一起創造未來的地方嗎?
可是這些在再生星球上會有嗎?
李漫看著林笑笑的臉,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他知道林笑笑現在在等一個答案。
李漫的腦子一片空白,他無法再直視林笑笑的眼睛。許久,他默默地低下頭,緩緩地站起來,神情落寞的走出了病房,漫無目的的走出了大門,走向了街道。
林笑笑看著李漫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的左臂像被烈火灼燒般痛起來。她無法想象自己的母親生生的被折磨了二十多年。而折磨母親的有可能就是李漫他們那些“人”。
林笑笑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她只能抱住自己蜷縮起身子,緊緊的閉上眼睛,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過一會,她還要面對父親,一位同樣飽受折磨的老人。她必須要收拾好自己的情緒。
林笑笑艱難的將淚水咽回肚子,這么多年了,那個淘氣任性的小女孩是時候長大了。
“長官,T-7還是沒回傳信息。”
SST空間試驗站,T5盯著顯示幕,緊緊地握著手中傳輸器,他沒想到25年后的計劃又出現了問題。25年前,他的弟弟成了第一批執行SST空間試驗站“再生星球計劃”的先行者,那個時候他是作為副手親自參與執行了計劃,不曾想這是他和弟弟的最后一次見面,25年了,他無數次幻想過弟弟的消息,卻一直杳無音訊。
“啟動備選計劃。”T5盯著顯示幕,低沉的聲音劃過夜空。
“是。”
成盱市街頭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好不熱鬧,越來越濃的節日氣氛洋溢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晚飯過后,華燈初上,市民們紛紛走上街頭,散步消食、遛娃遛狗。
而一個孤單的身影與此時街頭的氣氛截然不同,這個身影正是李漫。他從林笑笑病房出來后,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該干嘛,想起以前張強對他說過:“如果覺得累覺得煩了就喝兩口,幾杯下肚什么煩惱都沒了。”于是從來沒喝過酒的李漫想試一試這種味道。
他走著走著,一抬頭發現來到了“郝記粥鋪”。看著熟悉的招牌和店內場景,李漫想起自己與林笑笑在這的點點滴滴。當他跟老板表明想喝一點酒的時候,周圍的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
“這位顧客,我們這是粥鋪,粥、飲料什么的還是有,這個酒實在暫時沒賣。”李漫朝老板點點頭走出了粥鋪。
他其實知道粥鋪里沒有酒賣,但也許只是內心深處的一股念想讓他不知不覺來到了這里。
李漫轉身走進一家小賣部,買了兩瓶張強平時常喝的白酒,打了一個電話給他。
“李漫,你咋在這?”看到坐在馬路邊上的李漫,張強立刻跑了過來。
李漫手里拿著一瓶開了蓋的白酒,看容量已經喝了一大半了。
“你怎么一個人喝起酒來啦?”看著地上另一瓶沒開封的酒,張強順勢拿起來打開蓋子:“來,碰一個,有啥事都在酒里。”
“張強,你想家了嗎?你想回去嗎?”李漫用含糊不清的話語問向旁邊自飲的張強。
張強被李漫這毫無來由的一問懵住了:“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來啦?想家啦?”看著有些醉意的李漫,順著這個問題,張強開啟了他的話匣子。
“我當然想家呀,肯定想回去呀。前兩天你跟我說你辭職想回家的時候,我就在想了。之前我也跟你說了,我的家鄉在西南邊陲一個小山村里。我們那相對城市來說還是比較落后的,那里交通不方便,村里父老鄉親想出個山都比較難。我不是跟你說過嘛,我們那里很早之前有一種人叫‘長腳娃’,就是幫人運貨送人出山的那一類人,這類人其實和我現在做的工作很相似。所以我想回去,回到家鄉也辦一個物流公司,有干跑腿的、有做物流的。到時候我也可以拉上我家鄉的兄弟姐妹、哥們朋友一起來做這件事。這樣不僅可以方便我們村的人,還可以幫他們解決工作問題,到時候將我們山村的好東西運出來賣給更遠的顧客,你說我這想法好不好呀?”張強興致勃勃的聊著他的理想,李漫放下手里的酒瓶,若有所思地看著,似乎觸動了內心的某處。
“對了,到時候我再找一個我們村的女娃做媳婦。我媽以前就說了,還是家里的女娃好。其實哪里的女娃都好,以前我家窮,不能讓娶回來的媳婦受委屈,所以一直都敢沒往這方面想。現在我有一些積蓄了,到時候我回家把物流公司做起來,有一個正當的營生了,那我們的心互相向著,勁往一處使,這日子還不是過的美滋滋。李漫,你說對吧?”說完,張強拿著酒瓶跟李漫碰了碰,說:“走一個!”
李漫拿起酒瓶和張強瓶碰了一下,仰起頭一口悶了下去。瞬間灼燒感順著喉嚨一直蔓延至胃部。他喝得有些迷糊了,但是張強的這一席話他聽得真真切切。“只要心互相向著,勁往一處使,什么困難都能克服。”
“那祝你早日實現愿望。”兩人的酒瓶碰了碰,彌漫在空中的酒香混合著月色飄散開來。本來相隔遙遠的兩個人此刻就是把酒言歡,對酒成歌的貼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