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帝的冕旒重重磕在龍案上，十二串白玉珠簾嘩啦作響。沈知蘊盯著奏折上“選妃大典“四個朱砂批注，恍惚看見自己上個月批改的研究生論文——學生把《周禮·天官》的內(nèi)宰職責和《舊唐書》的尚宮制度混為一談時，她也是這樣太陽穴直跳。
“陛下，欽天監(jiān)算過吉時了。“掌印太監(jiān)福全第五次捧來彤史，“禮部擬的秀女名冊......“
沈知蘊突然伸手扯開玄色龍袍的立領，鎖骨處立刻泛起紅疹。這具屬于暴君的身體對蘇合香過敏，而熏了三天三夜的寢殿讓她想起被林敘消毒水腌入味的白大褂。
“傳旨。“她捏著喉嚨模仿原主低沉的聲線，“朕要沐浴更衣......用艾草。“
福全的老臉皺成菊花：“可今晚是十五，按祖制該召幸......“
“《大梁會要》卷三十九載，景明三年廢止月望侍寢之規(guī)。“沈知蘊信口胡謅，拇指無意識地摩挲扳指內(nèi)側(cè)——那里有道新鮮的劃痕，與鎏金棋盤裂紋形狀相同。
此刻的御藥房正雞飛狗跳。林敘盯著銅鏡里這張鵝蛋臉，第十六次把宮女發(fā)髻扶正。穿越三天了，他還是分不清紫蘇和紫草，就像分不清沈知蘊是真愛考古還是單純喜歡舊東西。
“阿寧！“掌事嬤嬤的嗓門震得藥柜都在抖，“給陛下送的安神湯呢？“
林敘手一抖，黨參全掉進給貴妃調(diào)制的七白膏里。他想起昨天給德妃送避子湯卻被當成美容圣品，結(jié)果今早看見對方頂著鉛粉中毒似的白臉來謝恩。
“這就來！“他扯著不習慣的細嗓應聲，腕間銀鐲叮當亂響——這是他在宮女廂房找到的，內(nèi)側(cè)刻著“平安“二字，與沈知蘊那枚總滑落的玉鐲出奇相似。
太和殿浴池騰起的熱氣中，沈知蘊正對著水面的倒影出神。屬于男性的喉結(jié)隨吞咽上下滑動，胸肌線條讓她想起北大游泳館更衣室那些躲閃的男生。當指尖觸及下腹那道箭傷疤痕時，突然響起的銀飾聲驚得她沉入水底。
“陛下萬安。“清脆的女聲隔著屏風，“奴婢送艾草湯。“
沈知蘊猛然嗆水。這個聲調(diào)...這個把疑問句說成陳述句的語氣...怎么像極了林敘念手術通知單時的樣子？
“放著。“她故意撩起水花，看見屏風后的宮女身影晃了晃。那人腰間系著的五毒香囊針腳歪斜，與北大考古系學生送的端午禮物驚人相似。
林敘盯著青磚縫里的水漬蔓延到腳邊。職業(yè)習慣讓他注意到皇帝浴后泛紅的指尖——過度浸泡導致的角質(zhì)層分離，需要涂抹羊毛脂軟膏。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就被自己驚得后退半步，鎏金浴盆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杵著作甚？“暴君的聲音裹著水汽砸來，“過來添香。“
林敘硬著頭皮轉(zhuǎn)過屏風，瞥見明黃色浴巾下一閃而逝的腿毛。他強忍不適去拿香箸，卻聽見背后傳來衣物摩擦聲。沈知蘊盯著宮女后頸那顆朱砂痣——位置和林敘耳后那粒完全一致——突然攥住對方手腕。
“你......“
“陛下！“福全尖利的通報及時解救了這個荒誕時刻，“貴妃娘娘突發(fā)惡疾！“
沈知蘊觸電般松手。林敘逃也似的沖出大殿時，懷里的《御香譜》掉出一頁，泛黃的宣紙上畫著北斗七星，第七顆星的位置被朱砂圈了起來。
德陽殿里彌漫著古怪的甜香。貴妃嬌弱地倚在纏枝牡丹枕上，鬢邊珍珠步搖隨著咳嗽輕顫：“臣妾怕是染了時疫......“
沈知蘊盯著她領口若隱若現(xiàn)的紅疹，突然想起洛陽漢墓出土的漆器紋樣。這排列規(guī)律的丘疹，分明是過敏引發(fā)的蕁麻疹。
“愛妃近日可接觸過漆樹？“她伸手去掀貴妃的云錦衣袖。
“陛下！“貴妃突然撲進她懷里，沉水香混著苦杏仁味沖入鼻腔，“許是昨日的金絲燕窩......“
站在角落記錄脈案的林敘筆尖一頓。燕窩富含蛋白質(zhì)，過敏原檢測需要做皮膚點刺試驗——這個念頭讓他差點脫口說出“需要腎上腺素“。
“傳旨。“沈知蘊推開八爪魚似的貴妃，“將尚食局三日內(nèi)的食譜拿來。“
林敘看著暴君用朱砂筆圈出貴妃食單里的花生酥，突然意識到什么。他趁眾人不注意，偷偷撿起貴妃榻下的金絲繡囊，里面裝著幾粒霉變的花生——正是他在御藥房丟失的青霉素培養(yǎng)基。
這場鬧劇最終以貴妃禁足告終。回太醫(yī)院的路上，林敘被德妃的貼身宮女攔住：“我們娘娘說了，只要姑姑在陛下面前......“
“這是維生素C泡騰片。“林敘掏出青瓷瓶，“每日溶解于無根水服用。“天知道他發(fā)現(xiàn)這個時代有柑橘時有多興奮，雖然提煉過程讓他炸了兩個藥爐。
當晚，沈知蘊批奏折時吃到塊奇怪的糖漬梅子。熟悉的酸甜味讓她筆尖的朱砂滴在“選妃“二字上——這是林敘實驗室常備的pH試紙味道！
此刻的林敘正在御藥房解剖青蛙。白天幫賢妃調(diào)配的“神仙玉女粉“讓他發(fā)現(xiàn)有人在下毒，而蛙類心臟最適合做毒素測試。當柳葉刀劃開兩棲動物的胸腔時，熟悉的掌控感終于回來了。
“阿寧姐姐！“小宮女舉著琉璃盞闖進來，“淑妃娘娘要的羊胎素......“
林敘手一抖，青蛙心臟精準掉進鹿茸酒里。他望著在酒液中繼續(xù)跳動的器官，突然想起沈知蘊書房那些跳動的史料——所有線索終將在某個時刻復活。
琉璃盞里的鹿茸酒泛著詭異的粉紅色氣泡，青蛙心臟在酒液中頑強跳動。林敘正要用銀簪去撈，德陽殿的小太監(jiān)突然踹開藥房門：“寧姑姑快去！賢妃娘娘的臉......“
當他提著藥箱沖進鳴鸞閣，險些被滿地的珍珠絆倒——賢妃敷著黑色藥泥的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活像他上個月處理的蜂蜇過敏患者。
“本宮不過用了西域進貢的駐顏膏......“賢妃的哭腔從腫脹的嘴唇里擠出來，鑲金護甲深深掐進林敘手腕。
林敘湊近嗅了嗅藥膏，刺鼻的硫磺味讓他瞬間想起實驗室的硫化鈉。余光瞥見妝臺上眼熟的青瓷罐，罐底赫然粘著半片沒燒盡的pH試紙——這分明是他昨天給德妃的“排毒面膜“！
“取蜂蜜三錢、綠豆粉......“他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沈知蘊的怒喝：“何人私動朕的煉丹爐？“
兩人同時僵住。賢妃腫脹的眼皮間，隱約瞥見小宮女耳后朱砂痣閃過微光，而林敘的銀鐲正巧卡在裝硫磺的陶罐沿上，內(nèi)側(cè)“平安“二字沾了藥泥，像極了棋盤裂紋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