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沉入西市瓦檐時,醉仙樓后廚騰起的霧氣裹著八角香,在窗紙洇出團暖黃光暈。葉芊芊的銅勺正攪著鍋底黏稠的糖漿,忽聽得房梁傳來碎雪簌簌聲——這分明是春末夏初時節。她腕間銀鐲忽地發燙,鐲面浮凸的饕餮紋竟在蒸汽中睜開猩紅獨眼,這是師父留給她的“辨毒鐲“,遇險則鳴。
“偷吃也挑個時辰。“她頭也不回地甩出鐵鍋,半凝固的糖漿在空中拉出金絲,正粘住片飄落的梅花鏢。暗器在燭火下泛著幽藍,鏢尾刻的飛燕紋卻沾著糖霜,顯出幾分滑稽。糖絲觸及梅花鏢的剎那,灶臺暗格里竄出只碧眼蟾蜍,長舌卷住毒鏢吞入腹中,背上毒腺鼓脹如琉璃燈。
黑影倒掛金鉤翻下房梁,玄色勁裝綴滿銀鈴,落地時卻寂然無聲。來者蒙面巾上繡著對鴛鴦,眼尾朱砂痣隨笑意微顫:“小娘子好俊的功夫,這招'金絲纏腕'使得比峨眉派還妙。“說著拋來枚青棗,果肉已被啃噬出北斗七星狀齒痕——正是峨眉掌門閉關時特制的“天璇密令“。
葉芊芊用鍋鏟敲了敲灶臺,三只灰鼠應聲從柴堆竄出,排成隊列作揖。鼠尾系著的銅鈴鐺叮咚作響,竟奏出半闕《霓裳羽衣曲》。“比不得姑娘的'踏雪無痕',連老鼠都聽不出動靜。“她故意將糖漿滴在蒙面人藏身的橫梁處,十幾只螞蟻正沿著糖漬列隊行軍,每只蟻足都綁著微縮火藥筒——這是唐門偵查兵的標志。
蒙面人瞳孔驟縮,腕間銀鈴突然炸響。寒光閃過,三根淬毒銀針釘入灶臺,針尾綴著的孔雀翎還在簌簌顫動。葉芊芊的銅勺卻已抵住她咽喉,勺沿凝結的糖漿正緩緩滴落,在地上凝成“止戈“二字。糖字滲入青磚縫隙時,墻角的紫砂茶壺突然噴出酸霧,將磚面腐蝕出《山河社稷圖》的紋路。
“朱雀堂的孔雀翎,唐門的子午釘,還有青城派的梅花鏢。“葉芊芊指尖輕彈暗器,毒針在瓷碗里叮咚作響,“這位女俠是把江湖兵器譜當菜譜使呢?“話音未落,瓷碗突然裂成蓮花狀,碗底露出半枚青銅鑰匙,匙齒形如龍牙——與地窖里那口鎖著冰窖的“囚牛鎖“嚴絲合縫。
蒙面人突然扯下面巾,露出張芙蓉面。發間金步搖垂下十八顆明珠,映得灶火都黯淡三分。“奴家柳如眉,特來討碗醒酒湯。“她袖中滑出鎏金拜帖,燙著“百味閣“的朱砂印,頁腳還粘著片干枯的龍井茶葉。葉芊芊以勺代筆在拜帖上勾畫,朱砂印遇熱顯現出密文:“月虧三更,漕銀化雪“。
葉芊芊瞥見拜帖夾層隱約透出墨痕——是張蓋著六扇門官印的緝捕令。她若無其事地將帖子投入灶膛,火舌卷過時,緝捕令上的畫像分明是柳如眉著男裝的模樣,而畫像背景的漕船上,赫然印著醉仙樓獨有的貔貅船徽。灰燼飄落處,三只壁虎順著梁柱攀援而下,舌尖粘走未燃盡的紙片。
“醒酒湯需取三更無根水,佐以辰時帶露的紫蘇。“葉芊芊掀開地窖木板,霉味混著酒香撲面而來。陶甕間纏繞的蛛網忽地顫動,七八只紅頭蜈蚣順著她的裙角倉皇逃竄,其中一只背上竟烙著“五毒“印記。蜈蚣爬過的酒甕突然滲出黑血,甕身浮現出扭曲人臉——正是三年前失蹤的漕運押司。
柳如眉的軟劍已抵住葉芊芊后心,劍穗綴著的東珠擦過酒甕,在昏暗中泛著冷光。“妹妹這地窖,藏的怕是比刑部大牢還精彩?“劍身映出她袖口暗紋,金線繡著的云雷紋中藏著微雕小字:“御賜尚膳監“。葉芊芊的銀鐲突然發出蜂鳴,鐲內暗格彈出一粒解藥,悄然落入醒酒湯中。
話音未落,整排酒甕突然同時炸裂。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凝成游龍,葉芊芊旋身揮勺,龍須點中軟劍七寸。醉醺醺的蜈蚣們乘著酒浪攀上房梁,在蛛網間擺出北斗七星陣。蛛絲震顫間,懸掛的臘肉簌簌掉落,肉皮上烙著的“漕“字在酒氣中發紅,滲出混著鐵銹味的血珠。
“百鳥朝鳳羹,火候差不得分毫。“葉芊芊突然將銅勺插入灶眼,青石板應聲翻轉。密道中涌出的白霧裹著藥香,石壁上嵌著的夜明珠照出滿地機關齒輪,銅銹間依稀可見“天工坊“徽記。齒輪咬合聲里,暗渠水流托起艘烏木小船,艙內堆滿生銹的漕銀箱子,鎖孔插著半截斷劍。
柳如眉的軟劍“當啷“落地。密道盡頭的冰窖里,九尊青銅鼎按九宮格排列,鼎身饕餮紋中嵌著武林各派信物:少林木魚暗藏《易筋經》殘頁、武當拂塵柄刻著張三豐劍譜、昆侖寒玉里冰封著生死符解藥...最中央的冰臺上,晶瑩剔透的鳳凰雕冰正在滴水,鳥喙含著朵未綻放的雪蓮,花心蜷縮著只碧玉蟬——正是皇宮失竊的鎮國玉璽組件。
“三年前江南漕運沉船,十八家鏢局押送的貢品不翼而飛。“葉芊芊敲碎鳳凰左翼,冰碴里封著半塊虎符,符上朱砂寫的“醉仙“二字正與王富貴賬本上的花押吻合。冰水順著青銅鼎紋路流淌,逐漸匯成《漕運堪輿圖》,圖中標注的紅點恰是醉仙樓分號所在。
寅時的梆子聲穿透霧氣,柳如眉突然抓起灶臺辣椒粉拋向空中。嗆人煙霧里,她的聲音忽遠忽近:“明日午時三刻,城南亂葬崗...“話音被破窗而入的冷風吹散,窗欞上釘著張血寫的菜單,墨跡在晨露里暈成“百鳥朝鳳“四字。血珠滴落處,螞蟻列隊搬運著糖屑,在灶臺拼出“內有埋伏“的示警。
葉芊芊將菜單浸入豆漿,隱藏的字跡逐漸顯現:“貢品換醉仙樓地契“。她冷笑一聲,豆腐在掌心碎成白蝶,紛飛間拼出“將計就計“的狂草。蝶翼掠過燭臺時,燈油突然爆燃,火苗在空中凝成朱雀展翅狀——這是師父生前示警的“離火傳訊“。
晨光染紅庖廚時,王富貴圓滾滾的身子卡在密道口:“丫頭,那冰窖里的鰣魚...“話音被飛來的人參堵在喉頭。葉芊芊拎起掌柜的后領,像拖面袋似的拽到冰窖前:“三年前中秋,你說去秦淮河收賬...“冰面倒映出王富貴煞白的臉,他腰間玉佩突然發燙,玉面浮現出半幅《鹽引密賬》。
九尊銅鼎突然齊鳴,鼎中殘酒凝成水鏡,映出當年漕船夜泊的場景:蒙面人手持峨眉刺,腰間玉佩刻著“百味閣“三字,而甲板上昏迷的鏢師腕間,赫然系著醉仙樓獨有的五彩繩結。水鏡忽而蕩漾,映出當今圣上在御書房把玩的玉雕貔貅——與醉仙樓賬房鎮紙一模一樣。
“您這賬收到漕運總督府了?“葉芊芊的菜刀在冰面刻下道銀河,碎冰濺到王富貴鼻尖,“劉員外要地契是假,找貢品才是真吧?“冰屑落地生根,竟長出簇簇毒蘑菇,菌蓋上天然生著六扇門密探的畫像。王富貴袖中滑落把金算盤,算珠自動排列成“九死一生“的卦象。
瓦當上的露珠突然成串墜落。二十名黑衣箭手蹲踞墻頭,箭頭淬著的綠焰映著“六扇門“徽記。為首之人玄鐵面具覆面,手中弩機卻鑲著宮廷造辦處的金絲菊紋。箭手腰間銅牌閃過微光,牌面浮雕的狴犴口中銜著張微型圣旨,隱約可見“賜婚“二字。
“葉姑娘,圣上惦念那道金齏玉鲙。“箭手的官靴碾碎滿地冰晶,聲音似生銹的鐵器摩擦,“您若肯用貢品做澆頭,這醉仙樓...“弩機忽指向縮在角落的王富貴,“和這老東西,都能活著見到端午的粽子。“話音未落,王富貴懷中突然竄出只雪貂,貂爪上套著精鋼指套,正撕開箭囊露出里面的皇家御箭。
葉芊芊突然掀翻灶臺,滾燙的豆漿潑向箭陣。在眾人閃避間,她旋身踢飛銅鍋,十八種暗器從鍋底暗格激射而出。箭頭綠焰與暗器寒光在空中相撞,炸開的火星里,王富貴竟從肚兜暗袋抽出把袖珍火銃。銃管紋著波斯文字,火藥中混著孔雀膽粉末——正是番邦進貢的“七煞雷火銃“。
“丫頭接住!“他肥胖的身軀靈巧翻過窗欞,火銃噴出的煙霧在空中凝成“快走“二字。葉芊芊的菜刀已嵌入玄鐵面具,面具裂開的剎那,她看見對方下巴上的朱砂痣——與柳如眉眼尾那顆如同鏡像。碎裂的面具殘片扎進灶臺,竟露出夾層的羊皮紙,上面繪著《醉仙樓地宮全圖》。
亂箭追著月白襦裙消失在街角時,醉仙樓的燈籠轟然墜落。火苗舔舐著“概不賒賬“的桃木牌,柜臺下的老鼠正叼著半張緝捕令竄入陰溝,紙角“欽犯柳氏“的字樣在火光中漸漸焦黑。暗渠深處傳來船槳擊水聲,烏篷船上,柳如眉正將金步搖浸入河水,明珠入水處泛起血花——那竟是朝廷秘制的“赤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