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由,你親自向孟典衣說吧。
晏惟聞言朝站得離自己千百里遠的孟綰抱拳施禮,隨后緩緩道。
“臣來年便要娶妻,可臣家中之人多為武將,委實不知曉女子喜愛何物,此番請孟大人前來,是想替新婚妻子向孟大人求一個新婚賀禮?!?/p>
他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不錯眼的瞪著孟綰,是以她的細微變化,都被他看在眼底。
妻?
出乎意料地,孟綰心口一陣抽疼。
那些她原本以為早已忘卻的情愫,卻在此刻如同潮水席卷一般將她慢慢吞噬。
察覺到她走神的那一刻,晏惟幾不可查地勾了勾唇。
“孟大人?”
他試探性開口,朝著孟綰露出粲然的笑。
殿外的晨光照進來,將門口二人的身影拖得老長。
秋風從孟綰發間拂過,已然有了冬天的氣息。
在晏惟灼灼的目光下,她緩緩轉身,先是朝著案條后之人俯身行禮,隨即又面朝他,施施然開口。
“尚服局人才濟濟,手藝精湛者多如牛毛,晏將軍娶妻是大事,孟綰自知資質平庸,難堪大任,還請晏將軍見諒?!?/p>
她這番話說得含蓄,可拒絕的態度卻很強硬。
晏惟聞言心頭一喜,聽出了她語氣里的酸味。
只是皇帝還在殿內坐著,他不好當場就漏出興奮的神色,遂一聳肩,誠懇地看向殿前之人:“陛下,孟大人如此推脫,還請陛下降下恩典?!?/p>
他此番凱旋而歸,算是替蕭映在邊疆開了個好頭,是以眼下,他提什么要求都不過分。
于是親自向孟綰張了嘴。
借著晨光晃眼,孟綰朝對方遞去一個迫于威勢不得不點頭的眼神,可晏惟卻似早料到自己會看他一般,甫一扭頭,便撞進了他暗暗嘚瑟的目光中。
然而下一刻,那得意之中又透出幾分留戀與......憂心忡忡。
坐在案后的蕭映自然覺察出了夾雜在空氣中的火藥味,只是在他看來,二人不過小打小鬧罷了,只要不放到明面上,都不打緊。
唯一有一處令他不痛快的,便是晏惟看孟綰那赤裸裸的目光。
仿佛自己的某樣物品被窺伺了一般。
只是這樣的感覺卻只是冒出了一瞬便煙消云散了,或許是繼位后,對芍宮的占有欲,導致他對這些服侍自己的人,也夾雜了一絲歸屬感。
蕭映低頭品茗,順勢將自己腦中那些雜亂思緒清理干凈。
案頭公文堆積如山,二人察言觀色,一前一后告退出了宣政殿。
晨起時落了雨,宮道潮濕,行走時不免帶起水珠。
孟綰急匆匆走下臺階時,鞋尖已然濕透。
她特意挑了一處鮮少人走過的宮道回尚府局,不料在駐芳園盡頭,還是看到了守在假山外邊等候的晏惟。
罷了,再躲下去也無意義。
對方有心找自己,即便是躲去天涯海角,也會被人追到。
孟綰長舒出一口氣,隨即主動調轉方向,朝那人步去。
“我以為你會拔腿就跑。”
她還沒走近,便聽到了他毒舌的話語。
孟綰笑了笑,回擊:“晏將軍又不是會吃人,我躲什么?”
這是她今晨,第二次對他展顏。
孟綰立在金菊叢中,一張臉嬌俏得不像話。
明明她臉上掛滿了笑容,然而晏惟此刻看到的,確實無盡的悲戚。
他的神情一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你說的要去尋榮華富貴,便是尋到了這里來?”
孟綰知曉,躲不過這一茬的,不過她也早想好了應對法子,當即抬手,在他的注視下,原地轉了一圈。
“還需要我做過多的解釋嗎?”
綾羅綢緞,華服美裳,的確比她之前委頓在永平侯府時的窩囊日子舒坦過不少。
孟綰期待從他眼中看出一絲欣慰。
“子由,我如今,過得很好?!?/p>
被她的言語逗笑,晏惟冷哼了一聲,隨后目不轉睛地,從懷中取出一個荷包。
“能看出來。”
隨后,遞到她眼前。
孟綰沒有第一時間去接,白皙的小臉上寫滿了警惕。
他笑容更甚。
“陛下對你的賞賜。昨晚你跑得那么急,有小內監撿到,交到了我這里。”
孟綰聽他這樣說,心頭疑慮盡消,他又往她眼前遞了遞,眸光深邃。
孟綰坦然伸手去接,仿佛是為了印證自己那句“在宮里過得挺好的”話語,她特意在他跟前松開了荷包,拿出里邊的金錠。
“這樣的賞賜,逢年過節也會有......”
正說到興頭上,孟綰聲音戛然而止,像是看到了什么駭人的東西一般,她陡然抬頭,不可置信地望向晏惟。
那一刻,晏惟眸中滲出絲絲陰厲。
“你不是說,你在宮中過得挺舒坦的嗎?”
“這個,怎么會在你這兒?”
“綰綰,你告訴我,是誰欺負的你,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不過是小傷罷了,我能承受的。”
“既然你不肯說,那我就去找你的上級,她總該知道?!?/p>
“不關她們的事。”
“那你倒是告訴我,誰把你傷成這樣,老子好端端看護了七年的人,為何一進宮就丟了根指頭。”
“晏惟,你不要這樣。”
“為何不讓我知道?只要我在京中一日,就沒人敢傷你?!?/p>
孟綰看著為了自己逐漸喪失理智的晏惟,早已經泣不成聲。
分別之時,二人倔強的沒有掉一滴眼淚,卻在重逢的此刻,哭得不能自已。
孟綰不知,命運為何這般作弄他們。
看著昔日戀人模糊的淚眼,晏惟憤怒之余,只剩下滿腔的悔恨。
他緩緩上前,動作輕柔地拉起孟綰包裹得厚厚的右手。
那只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右手,如今卻丑得像只繭蛹。
晏惟再忍不住,一拳便砸在了身后的假山石上。
孟綰被他的動作嚇到,忍不住叫出了聲。
看著那為了自己磕出血的手,孟綰一顆心仿佛被人撕扯著。
“綰綰,跟我走吧,深宮之中暗流洶涌,絕不是你能應付的,跟我走,我帶你逃離這一切,遠走高飛,過我們自己的日子?!?/p>
有那么一刻,孟綰對晏惟口中描繪出的理想生活充滿了向往。
就在她意志動搖的剎那,孟綰腦海中不由憶起那個襁褓中的孩子,他還那么小,若沒有親娘在身邊。
下一刻,理智霸占了她的心神。
孟綰瞬間冷靜下來,與他拉開距離。
“晏將軍,今日你我皆被情緒沖昏了頭腦,說出的話都并非心里所想,更何況,你來年便要娶妻,而我也會在這宮里生存下去,你我之間,還是保持必要的距離方為上策,日后,也不要再見了?!?/p>
晏惟不明白,這樣絕情的話她為何說得這般輕松,看向她的眼神也充滿了恨意。
“你不是綰綰。”
“晏將軍,請慎言?!?/p>
“她不會像你這般無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