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太醫的藥開始奏效了。

孟綰一夜難眠，發了整宿的汗，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眼看著時辰已經不早，孟綰匆忙穿戴整齊后，抱著岸上的公冊往尚服局值房走去。

一路上，所有女史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她，更有甚者，連和她挨近了都要連忙閃避開。

孟綰哂笑，自己是什么洪水猛獸嗎？

來到尚服局時已經座無虛席，人人各司其職。

掌衣程菱依舊埋頭苦干，沒有同她打招呼的勢頭。

相反，她這個典衣案頭卻只是寥寥兩本冊子。

孟綰翻開一看，竟還是來年春衣的樣衣制品。

可眼下還未入冬，離開春尚早，她們如此體恤，倒是令孟綰不禁一陣羞赧。

孟綰拿起冊子，朝著程菱的工位走去。

“程掌衣。”

對方沒回應，甚至頭都沒抬。

孟綰只當她太過認真，于是聲音不由加大，還在她案頭敲了敲。

不料此番舉動，倒是徹底惹毛了對方。

“孟典衣有何貴干？”

程菱把手中的朱筆一扔，沒好氣地問道。

孟綰看著滾了滿桌子的殷紅，姿態更和緩了些。

“我是看程掌衣公務太多，想著為程掌衣分擔一些，另外這是來年的春衣制樣，不知何人放在了我案頭，若是按規矩，應當由程掌衣先過眼，再交由我經手。”

孟綰說完話，程菱的態度立刻急轉直下，只見她橫眉倒豎，一拍桌子便站起來，和孟綰對視。

“孟典衣的意思是，我品級低，所有的臟活累活就該我干唄，既如此，要你這個典衣做什么？整日往鳳藻宮跑兩趟不就得了，或許，再跑兩趟，便連苗尚宮都得退位讓賢呢！”

孟綰沒料到程菱對她的成見那么深，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她不想在尚服局和程菱鬧不愉快。

“程掌衣誤解我了，我是看你手里活兒多，想替你分擔一些……”

“不必！”

不等孟綰說完，程菱就大聲制止，還用力按住身上的公冊，朝著孟綰翻白眼。

“尚服局人人各司其職，我們不像有些人，盡做些投機倒把、阿諛奉承的事，我們這些人都是真材實料選拔上來的，當然要做好分內的活。”

孟綰聞言冷笑出聲:“程掌衣何必出言嘲諷，你怎知我沒有真才實學？”

程菱被孟綰言語激怒，竟就勢吵嚷起來。

曹司衣見底下人起了口角，正欲出言制止，不料卻被孟綰攔住。

“曹司衣今日能替我解圍，可日后您不在，想必我也會遭遇同樣的對待，若今日不用手藝壓制住悠悠眾口，她們勢必是不服的。”

說罷，竟是坐在了繡架前。

程菱見狀，離開工位向她走來。

“孟典衣這是想做什么，自從你進尚服局，別說繡樣了，一針一線都沒看你擺弄過，如今做出裝模作樣給誰看。”

說到一半，程菱忽然停住話頭，眼珠子一轉，隨后一臉機靈地朝曹司衣身邊靠。

“只要你今日答應把典衣之位讓給我，去做一個小女史，我們就會放過你，再不找你的茬，否則，憑你的技藝，若是難以服眾，我們就不會放過你了。”

說著還不錯眼地看向曹司衣。

孟綰當即明白她今日為何要鬧這樣一場。

遂爽快地答應了她。

程菱還擔心她說話不做數，竟是拿了紙筆來，讓孟綰立下字據，讓曹司衣蓋上官印才罷休。

眼看大半個尚服局聚集在此處，曹司衣也不得不做。

看著對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孟綰暗暗憋了一口氣。

阿娘來自江南水鄉，針祉手工皆一流，只是尚服局多的是尚繡之人，她需得做得別出心裁才行。

猶豫間，孟綰腦海中浮現初次入芍宮時的場景。

高祖皇后酷愛牡丹，隨高祖皇帝南征北戰那些年，在各處收集了不少牡丹芍藥花種，自高祖皇帝定都洛都之時，她便安排人將花種播撒于皇宮各處。

每逢春暖花開之際，宮中各處花開盛大，爭奇斗艷。

因此，皇宮也別稱芍宮。

當時她初次檢查出有孕，也是蕭映入主東宮之際，便被沈韶寧暗中接進了宮里。

當時夜色朦朧，她全身遮擋得嚴嚴實實被人從駐芳園帶入暗室，曾透過面紗瞥見牡丹盛景。

也因此一直銘記于心。

薄紗下的花朵，更顯嬌媚。

況且她還有阿娘祖傳的鳳穿牡丹繡法。

兩者相互映襯。

兩個時辰之后，一副月下紗影的鳳穿牡丹繡樣便躍然于紙上。

停針那一刻，眾人不受控制地湊上前圍觀。

沒人注意到，孟綰胸前的衣衫正一點點濡濕。

“這……你竟然會這個技巧！”

看了孟的的成品，程菱適才的囂張氣焰被搓磨了幾分，只是依舊不肯臣服于她。

正欲發作之時，卻忽然被門口的沉郁聲音喝住。

“你們圍在一起做什么，都不上值的嗎？”

來人是苗尚宮，是歷經了兩朝，在女官制度重啟的今時，被蕭映再度請出山之人。

此人在眾人心中的地位舉足輕重。

是以，紛紛退到兩邊，為她讓出一條道。

“鳳穿牡丹？宮中還有善此技者？難得，難得。”

憑著她這一聲夸贊，便抵得過孟綰千百次炫技。

程菱被曹司衣眼神威懾著退到了一旁，再沒了適才叫囂的氣焰。

孟綰眼見苗尚宮露面，正欲上前請安，不料卻被對方犀利的眼神擊中，愣怔在當場。

“你的衣裳臟了，下去換一身。”

正當孟綰不明白對方為何如此看自己時，甫一垂頭，什么都懂了。

糟糕……

她趕忙抬手摁住胸前的衣服，甚至沒來得及好好行完一個禮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而此時的苗尚宮這才緩步上前，撫摸著孟綰的繡樣。

“不合時宜。”

在良久的沉思后，她緩緩吐出這樣一句，隨后朝曹司衣開口道:“收了吧。”

孟綰沒想到那個藥的副作用那么強，竟然還讓自己的奶水增多了。

今晨她出門時特意換了厚的束胸，沒想到還是溢乳了。

唯一讓她欣慰的是，太醫讓她這三日連著喝藥，也代表著，她能接連三天都能見到琮兒。

于她而言，也算是禍福相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