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

年輕帝王背對著她，語氣溫和。

孟綰一顆心卻愈加局促起來，正欲出聲告退，不料，自花徑上匆匆趕來一個小內(nèi)監(jiān)。

“參加陛下，承恩殿淑妃腹痛不止，請陛下過去看看。”

小內(nèi)監(jiān)說話時語氣微顫，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蕭映正在興頭上，自然不愿去什么承恩殿。

就在他要出言推辭之時，卻聽那人補(bǔ)充道:“陛下，淑妃娘娘月事推遲了七八日，適才太醫(yī)去診治，說是娘娘有了喜脈。”

此言一出，孟綰面色一凜。

在這深宮之中，又要降生一個無辜嬰兒。

蕭映聞言欣喜不已，早已經(jīng)把什么愧疚拋到九霄云外，當(dāng)即便下令擺駕承恩殿。

孟綰借機(jī)跟在人群后頭，悄悄回了西四所。

隔天一早，承恩殿淑妃有孕的消息傳遍六宮。

尚服局內(nèi)，孟綰正檢查著冬日給各宮貴人做冬裝的料子，不期然聽了這么一耳朵。

“這淑妃也是命好，陛下剛登基便有孕，若是一舉得男，象征更重，昨夜才診出喜脈，早前便派人曉諭六宮。”

說閑話的是幾個正在繡架上坐著的女史，孟綰捧著冊子走近，自然而然接茬。

“為何說淑妃此胎寓意非凡？”

幾個女史見孟綰逮到她們說閑話，都嚇得從凳子上站起來，一個個心虛地縮在原地。

孟綰示意她們不必緊張。

其中一個膽大的女史便開始發(fā)表自己的見解。

“淑妃娘娘這胎算起來是陛下登基后新懷的，這胎一來，朝上就有人奏對，江西水患有所緩解，即便是有心人偏要湊上來討巧，但也能落個穩(wěn)固國本的意頭，若是一舉得男，便是華貴無比的皇子，和如今的太子不相上下。”

孟綰聽著只覺乏味，便識趣地走向了一旁。

今日是八月廿五，尚服局上值的人不多，大多數(shù)人趁著今日輪休去駐芳園賞菊去了。

孟綰剛選定好今年冬天的衣料，曹司衣便從外頭進(jìn)來，見孟綰正忙，朝著她這邊走來。

“在看冬衣料子？”

她走上前，孟綰呈上手中的冊子，曹司衣接過看了一眼，著重指了指淑妃那一欄。

“淑妃娘娘懷有身孕，眼下是這宮中最緊要之人，尋常的貂裘雖然也能御寒，但是柔度不夠合適，換成更珍貴的狐皮料子罷。”

孟綰聽著她的解釋，下意識問了一句:“那太子呢？”

曹司衣顯然沒注意到她這一問的緣由，便答了句:“就按你定下的來。”

交代完，曹司衣便火急火燎走向另一邊為淑妃描繪宮衣圖案的女史那頭。

孟綰默默合上冊子，腦中充斥著太子那一欄珍貴裘絨的標(biāo)注。

午后，鳳藻宮來了人，孟綰以為又是她們私下來找自己，正欲尋個空擋去應(yīng)付，不料來得卻是個領(lǐng)事太監(jiān)，繞過了她，朝著曹司衣而去。

“司衣大人，皇后娘娘口諭，今年冬衣的料子，娘娘要先過目。”

李琨泰朝著曹司衣恭敬行禮后說道，后者微笑應(yīng)對，遂朝孟綰看過來。

“孟綰，既然皇后娘娘想看，你便送過去一趟吧。”

孟綰不疑有他，當(dāng)即捧上冊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

宮里已經(jīng)有了冬天的氣息，北風(fēng)刮在臉上刺剌剌的，一路從西四所來的路上，孟綰膝蓋上的舊疾被風(fēng)吹得隱隱作痛。

待她趕到昭陽殿的時候，沈韶寧正在殿內(nèi)發(fā)作。

聽到外頭通傳，回頭發(fā)現(xiàn)來人是她，便也越發(fā)毫無遮掩。

“那個賤人就是趁著本宮有孕之時勾引的陛下，否則她一個小國出身的女子，哪能做到淑妃的位置上。”

唾罵間，一尊赤金鏤空青紫方盞應(yīng)聲墜地，碎裂在孟綰跟前。

殿內(nèi)眾人紛紛跪下。

沈韶寧看見孟綰手中捧著冊子，沉沉呼出一口濁氣，讓她呈上來。

孟綰踩著碎裂的杯盞走上前，剛將東西呈上去，額頭上就傳來火辣辣的灼痛感。

沈韶寧看著淑妃狐裘那一欄，當(dāng)即合上冊子向孟綰砸來。

“你們尚服局的人如今也知道拜高踩低了，知道捧著承恩殿了，孟綰，你別忘了，你的親生兒子也要過冬，你就給他安排尋常貂皮嗎？你究竟是不是他親娘？”

聽著那人的咒罵，孟綰緩緩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內(nèi)殿。

果然，在剛才她上臺階的間隙，底下人便識趣地退了出去。

難怪沈韶寧罵的如此肆無忌憚。

她不過是借著冬衣的由頭發(fā)泄心中怨氣。

孟綰安靜跪下，向她解釋:狐皮緊缺，曹司衣表示，只能緊著承恩殿，她替小皇子爭取過，卻沒用。

聽著她這么回稟，沈韶寧欲再次破口大罵，不料腦子里忽然靈光一現(xiàn)。

圍繞著她的暴戾忽然煙消云散，沈韶寧勾了勾唇，隨即緩慢俯身，伸手?jǐn)v扶起了此刻跪在她眼前的孟綰。

“妹妹，你如今在尚服局的話語權(quán)已經(jīng)那么重了，都能掌管各宮妃嬪的衣物了？”

孟綰一時之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渾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忪怔間，那人忽然俯身，朝著她耳畔貼近過來。

聽懂沈韶寧話中暗示的孟綰瞳孔驟然一緊，整個人難以置信地往后退去，枕著碎瓷片就俯首貼地。

“妹妹，你說我的法子如何？”

孟綰一口回絕，謀害皇妃這樣的事，她萬不敢干。

可沈韶寧卻不給她反抗的機(jī)會。

“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琮兒想，若郭菘蕓那個賤人真的誕下皇子，琮兒的地位必會大不如前，你也不提前為他考量？”

沈韶寧一字一句說得格外譏諷，可明明眼下，她才是太子名義上的母親。

“娘娘，奴才已經(jīng)做了太多株連九族的事，不敢再添一條，謀害人命的罪名。”

膝蓋處傳來陣陣鈍痛，孟綰整個人瑟瑟發(fā)抖。

眼見她如此不中用，沈韶寧冷笑著搖了搖頭，隨后走到鳳位前，居高臨下睥睨著她。

“既然如此，日后你就再也不要進(jìn)鳳藻宮，再也不要，見小皇子。”

又是這樣的威脅，孟綰只覺得可笑、可悲。

用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爭寵爭名分，看來，沈韶寧的手段也不過如此。

撿起地上掉落的冊子，孟綰強(qiáng)撐著膝頭起身，朝鳳位上之人鄭重行禮告退。

甫一走出來，孟綰便聽到了身后傳來的瓷器碎裂聲，緊接著，便是小皇子突然響起的啼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