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殿內(nèi),淑妃再次吵嚷著要請陛下過來。
不曾想,蕭映不僅不請自來了,身后還跟著皇后。
帝后親臨,郭菘蕓一溜小跑到床上躺下,還煞有介事地讓人在她額上搭了一塊濕巾,制造自己真病的假象。
沈韶寧剛一看到她這副做派便覺心煩,如此拙劣的技巧,也能哄得住蕭映。
不過出于情面,她還是一臉關(guān)切地走上前看望。
“妹妹如今可好些了,太醫(yī)怎么說,龍嗣如何?”
她的一連串發(fā)問并沒有得到對方一一解答,相反,淑妃一見到她嚎得更大聲了,還一口一個“陛下”地喊著。
今日沈韶寧在,蕭映落得自在,敷衍地應(yīng)了一聲。
“皇后剛出月子,淑妃頭次有孕,有什么不明,可向皇后取取經(jīng)。”
郭菘蕓聽出了皇帝話里的嫌棄,正預(yù)備耍小性子,卻忽然聽到了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她掀開錦被看去,便見沈韶寧已經(jīng)帶著太醫(yī)站在了她床前。
如此陣仗,惹得她不禁心虛幾分。
“韓太醫(yī)是陛下指派,專為本宮照料身體的太醫(yī),也是太醫(yī)院醫(yī)術(shù)頂尖之人,若是別的太醫(yī)無法為妹妹分辨痛楚,不如讓韓太醫(yī)一試?”
話剛說完,沈韶寧便不管對方是否答應(yīng),立刻示意韓籌診脈。
此前淑妃仗著初次有孕日日霸占蕭映便罷了,幾日前琮兒滿月宴上,她當著眾人的面裝暈拐走了皇帝,如此不給她顏面。
這就是她不識趣了。
是以今日一早,她剛聽說郭菘蕓又耍起了小性,便自作主張帶著韓太醫(yī)過來了,正好在承恩殿跟蕭映碰上。
看著蕭映略帶牽強的步子,沈韶寧當即斷定,淑妃的法子不起效了。
經(jīng)過韓籌一番望聞問切,淑妃什么病痛都好了,腹中的孩子更是康健得不行。
蕭映將人責罵了一通,帶著皇后拂袖而去。
上了明華道,蕭映遣散了左右近侍,和皇后并肩而行。
“今日多謝皇后了。”
沈韶寧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無奈,善解人意替淑妃開脫:“淑妃妹妹初次有孕,想必也是格外看重這個孩子,才會這番鬧騰。”
“適才陛下已經(jīng)出言提醒,想必妹妹不會再犯了。”
一席話說完,蕭映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欣慰。
沈韶寧喜上添喜,高興得無以復(fù)加。
蕭映主動向她伸手,牽著她朝駐芳芳的方向步去。
再過幾日便要入冬,駐芳園中的貢菊此刻開得稀稀落落,日前盛景已不再。
二人走走停停,竟也一路侃侃而談著走到了花叢深處。
自從沈韶寧對外宣布有孕以來,她都沒有機會和蕭映這般親近過,便是成婚的那兩年,蕭映在宮中事務(wù)繁忙,她在府中處理庶務(wù),也甚少有這樣柔情蜜意的時刻。
是以,她格外珍視這次游園。
然而,天不遂人愿,正當她興致勃勃,向蕭映聊起近日趣聞時,對方卻始終沒有回應(yīng)。
就在沈韶寧以為自己口舌過多,攪惱了皇帝之際,她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到了不遠處假山后頭的兩道身影。
“這不是……孟典衣嗎?”
女子驚訝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只是落在帝王耳中,最后那三個字卻異常刺耳。
一如那乍晴還陰的天空,年輕帝王臉上的興致一一褪去。
“看起來倒挺般配的。”
沈韶寧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竟又消弭盡了蕭映心底最后的寬容。
直至此刻,他才徹底意識到,自己對孟綰,或許并不只是重視。
她之于他,是一種隸屬感。
沒人知曉,為何適才還滿面春風的帝王,再扭頭竟換上了一副冷厲神色。
便連一旁的皇后都一頭霧水,對蕭映情緒的急轉(zhuǎn)直下琢磨不清。
皇帝以政務(wù)繁忙為由匆匆離去,獨留皇后一人。
沈韶寧沒有一絲憤怒,相反,此刻的她意興闌珊,站在適才蕭映的視角上,繼續(xù)欣賞著郎才女貌的戲碼。
假山后。
晏惟見和她說不通,索性不再勉強。
屆時他得勝歸來,她自會知曉,自己究竟在綢繆著何等大事。
他抬手在她飽滿的額頭上落下一指頭,力道不輕不重,正好給她個教訓(xùn)。
“你做什么?”
孟綰吃痛地摸了摸額心,適才被彈的位置浮起一抹緋紅。
“知道痛了?我就是要你記得疼,記住我,把我牢牢印在你腦袋里。”
孟綰被他說得紅了臉,心虛地背過身去。
身后狂風裹挾著枯菊,在凌亂的背影里瑟瑟作響。
晏惟忽然伸手,將她整個人攬入懷中。
在看到此處的時候,便連沈韶寧都不由一驚,更別提作為主角的孟綰。
她掙扎著拍打起對方的手,奈何他用了十足的力,就是不愿她從他懷中掙開。
“綰綰,我們已經(jīng)錯過了那么多年,等我回來,你就有出頭之日了。”
他的聲音那樣溫柔繾綣,落在她耳中,異常動聽。
是啊,這豬狗不如的日子,究竟何時到頭。
少年的承諾是她陰暗日子里的一束光。
他用性命去拼,只為給自己光明璀璨,她若一直停步不前,是否太過無情?
孟綰心中堅冰漸融,遲疑著、動搖著、往前邁了一個碎步。
傍晚的時候,姚衷傳膳進宣政殿,不料蕭映卻厲聲將進去的人都轟了出去。
一行人忙不迭從殿內(nèi)退出來,生怕走得慢,落罪。
蕭映繼位以來施行仁政,即便是面對前朝重臣冷嘲熱諷,也始終保持帝王氣度。
沒想到今日,卻是讓他們觸了霉頭。
即便是姚衷都看不懂了。
聽著里頭杯盤碗盞碎裂的聲音,姚衷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想象中的雷霆暴怒并沒有發(fā)生,相反,此刻的蕭映安靜地坐在龍案后,抬手扶額,似乎頗為傷神。
地上躺著的,不僅僅是御前的瓷器,還有晏家的祖?zhèn)饔瘾k。
只是此刻玉玨已經(jīng)碎裂成幾塊,瞧著異常可惜。
“陛下?”
姚衷憂心忡忡地朝上喊了一聲。
暮色灑進來,照著此刻悵然若失之人。
因著剛才心中藏事,他無意中竟在晏惟的奏折上做了批復(fù),等想挽回卻已來不及,腦海中又想起那夜孟綰蓄意接近的樣子,一時之間,胸中氣結(jié),他胡亂將手中能觸及的物件都擲了出去。
直至那塊玉玨自掌心脫手,他才悔悟不及。
等看清時,那東西已經(jīng)碎裂成片。
而心中的郁郁,也逐漸變成了吃味。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堂堂帝王,竟然在吃臣子的味。
手邊便是適才批復(fù)的折子。
他將折子合上,遞了出去。
姚衷眼疾手快地接過,便聽到那人嘶啞的聲音。
“送到兵部罷,便說驃騎將軍日前的奏請,朕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