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凌凌的女聲自殿外傳來,透過颯颯雨聲,落在眾人耳中。
殿中之人紛紛側目,便見一絳紫長掇的身影自雨幕中緩緩步來。
與之同行的,還有一個看起來約摸九、十歲的女孩,小丫頭穿著一席淺紅兔絨大氅,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自那人身后探出,歪著腦袋打量殿中人。
隨后,怯生生喊了一句:“父王。”
蕭映被這一聲難怪驚恐的聲音喚醒,雙目逐漸恢復素日清明。
他緩緩掀簾,朝著那兩人看來。
“皇姐。”
而后又重新垂下眼簾,看向那女童,隨后眸子微動,示意她上前。
小丫頭原本怯生生的臉色瞬間染上幾分欣悅,卻還是仰頭,看過了牽著自己之人的臉色,對方點了點頭,末了,說了句:“去吧”,才慢騰騰走向男人。
“整個芍宮都靜悄悄的,唯有郭淑妃的承恩殿燈火通明,我找不著你們夫婦二人,便帶著淳安過來了。”說話之人走到蕭映身前,看了他許久后,才慢慢抬手,在他肩頭落下輕輕的一拍。
“皇弟,可是發生了何事?”
她的詢問聽起來更像提醒,提醒他,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能如此失態。
是以,下一刻,便見那人牽著小丫頭的手,步履穩健地走向了正前方的八仙椅。
再掀眸時,適才的洶涌已不再,轉而變成了一片澄明。
“不過些許瑣碎雜事,不足掛齒。”他摩挲著掌中小孩的手,輕聲道。
除卻帝后外,殿中諸人都是后進宮的,沒幾人識得此人是誰,又聽蕭映親喚對方一聲“皇姐”,恐拿不準請安的輕重,遂朝沈韶寧投去好奇的目色。
燭火映照下,她一雙眸子灼灼動人。
沈韶寧上前兩步,朝著對方點了下頭:“皇姐。”
后者亦抬手,淺淺見了個禮:“皇后別來無恙。”
兩人一番見禮過后,沈韶寧沖著尚跪在地上的嬪妃介紹道:“此乃先帝三公主,如今的慧悟長公主,你們都先行拜見罷。”
如此,眾人才一一拜見。
孟綰對蕭揾雪的印象還停留在去年,那時她剛被沈韶寧接進宮中養胎,被關在東宮的暗室內,活動范圍僅僅兩方屋子那么大。
偶有一日,沈韶寧破天荒地推開門走了進來,強行拉著她的手原地轉了兩圈,而后才扔下一句“這個蕭揾雪眼睛還真毒”,就氣勢洶洶地出門了。
后來她才知曉,竟是蕭揾雪看穿了她孕中仍不忌諱,吃蝦蟹一類的寒物,又被嘲諷體態太過豐腴,或有雙生胎之類的話語。
如此,沈韶寧對她,始終都帶著幾分忌憚。
書接上回。
孟綰仍舊跪在風口上,疾風驟雨一個勁兒地打在她身上,沒有絲毫停歇。
不過這承恩殿中的風雨,卻似乎有所收斂。
“父王,你好久沒來接淳兒,淳兒都想你了。”
小女孩眼珠子掃過殿中諸人,隨后怯懦地抱著蕭映的手臂縮在八仙椅上。
蕭揾雪被對方的話點醒,遂朝著榻上哭得眼眶發紅的淑妃看去。
眼波流轉,最后定格在孟綰身上。
“皇姐此番進宮可是有事,此地尚有庶務尚未處理,皇姐不妨先到鳳藻宮喝茶等候,待此間事一了,我便過來同皇姐作陪。”
沈韶寧說著便要照呼青檀上前來,不料卻被那人出言打斷。
“不必了。”
說著,又朝外揮了揮手。
“此間事我亦有所耳聞,此事茲事體大,事關龍嗣,我既來了,也免不得要摻和一遭。”
在她說話的同時,從孟綰身側走出兩人。
她始終保持著跪伏的姿勢,是以沒有發現,來的是尚府局的人。
沈韶寧看蕭揾雪如此架勢,頗有幾分要插手的意思,唇角的笑容不由僵硬幾分。
“我既與皇弟身為血脈親情,自然關心他的后代,只是此事疑竇叢生,光憑幾個道聽途說的證人,恐難以定罪,我送淳安進宮的路上不巧碰上正要前來作證之人,如此,便讓她們隨我一同過來了。”
她在說這話的同時,目色不間斷在殿中流轉,各色神情盡收眼底。
就在這時,榻上傳來郭菘蕓的一聲冷嗤。
“證據不足……不過是因為,罪人是……”
就在她喃喃自語之時,蕭揾雪忽一個眼刀掃了過來,遂沖著她淺笑了下,出聲道:“我知曉你是此事最大的受害者,可畢竟還有旁的證人在,便連斬首之人都有一頓送行酒,你又何必急于在此時拿人。”
她在說這話時發髻間的青綢隨之舞動,莫名增添幾分飄逸之感。
蕭映也朝淑妃投來一個斥責的目光。
沈韶寧適時接茬:“既如此,那便讓證人上前來罷。”
蕭揾雪冷不丁看了眼沈韶寧,眸中透出幾分精干。
遂又朝著那二人招手:“你二人上前來。”
“本宮只是區區領路人,有何證詞,你們大可言說便是了,事后自有人會判定。”
說罷,徑自退向了一旁。
趕來的二人一個內監打扮,一個則身著六品女官官服,頭戴女官官帽。
那女官上前一步,朝著殿中之人行了一禮,才悠悠道:“陛下,公主,我乃尚設局司設譚茜云,前些日子,尚服局曹司衣呈上來女官官印制造的名冊,其中便有孟典衣,昨夜有人來尚設局過問了一句,官印是否已經造辦妥當,微臣便讓底下的典設去取了給那人,不巧,孟典衣的官印偏漏了一角,沒有在呈交之列,是以,那冊子的官印蓋章,或為有心之人蓋之。”
說完,自袖中拿出一枚玉制官印。
“陛下,女官官印與前朝諸位大臣的官印有所不同,女官官印在姓名一周會篆刻相應司局的花紋,譬如微臣的,便是一拳青云紋,尚服局的,則相應是桐花紋,孟大人的官印在此。另外,可以查驗冊子上的印泥痕跡是否鮮艷醒目,也是判斷是否為近期所蓋。”
說著,將兩枚官印呈交給了站在一旁的姚衷。
姚衷從善如流地從那人手中接過,又走到孟綰跟前取了那冊子,朝著蕭映走去。
果然,孟綰的官印底下有一群桐花紋,卻沒有印泥的紅痕,而那冊子上卻沒有桐花紋,且紅印清晰可見,尚有滋潤度,印象歪歪斜斜,一看便是情急之下所蓋。
蕭映緊繃的唇角忽然上揚,轉為冷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