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漾的手指在作品集邊緣無意識地摩挲著，紙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會議室里的空調似乎開得太足了，冷風直往她后頸鉆。她剛剛結束了自己的作品展示，現在正等待評委們的反應。
“你的色彩運用很有特點?！白谥虚g的女性評委推了推眼鏡，“特別是對光影的處理，很有童話感?！?/p>
“謝謝。“林漾微微欠身，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陸嶼。從她開始講解到現在，這個男人幾乎沒有變換過姿勢——背脊挺直，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表情如同凝固的冰面。
“林小姐，“陸嶼突然開口，聲音低沉，“你認為什么是好的兒童空間設計？“
林漾愣了一下。這不是她預想中的技術性問題。她抿了抿嘴唇，思考了幾秒。
“我認為好的兒童空間首先應該是一個能讓他們感到安全的地方，“她慢慢說道，“但不是通過把一切都做成圓角、刷成粉色這種膚淺的方式。真正的兒童空間應該尊重他們的想象力和探索欲，就像...“她頓了頓，突然有了靈感，“就像一棵大樹。對孩子們來說，一棵樹可以是城堡、太空船、海盜船的桅桿，全看他們怎么想象。“
會議室里安靜了幾秒。林漾看到陸嶼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抬了一下。
“有趣的比喻?！八皖^在面前的資料上寫了幾個字，然后抬頭，“最后一個問題。如果客戶要求你改變風格，變得更'商業化'，你會怎么做？“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林漾昨天的傷口。她下意識挺直了背。
“我會問清楚他們所謂的'商業化'具體指什么。如果是擔心作品不被孩子接受，我可以提供兒童心理學方面的研究支持我的設計選擇。但如果只是因為他們個人喜好...“她深吸一口氣，“我認為插畫師的工作不是簡單地取悅客戶，而是用專業能力實現他們的需求，同時保持作品的靈魂。“
說完這番話，林漾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多堅決。她有些忐忑地看向陸嶼，卻意外地發現他嘴角似乎有一絲幾不可見的松動——那能算是一個微笑嗎？
“謝謝你的時間，林小姐?！芭栽u委微笑著說，“我們會在一周內通知你結果?！?/p>
林漾收拾好作品集，起身離開。經過陸嶼身邊時，她聞到一絲淡淡的木質香氣，像是雪松混合了某種柑橘的味道，清冷中帶著一絲溫暖。
走出大廈，五月的陽光毫不留情地傾瀉下來。林漾站在臺階上，突然不確定自己剛才的表現是好是壞。陸嶼最后那個問題太有針對性的，他是不是已經認出她了？會不會因為昨天的偶遇而影響判斷？
她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好友蘇琪的短信：「面試怎么樣？有沒有被那個傳說中的'冰山總監'凍傷？」
林漾正要回復，又一個電話打了進來。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但區號是A城的。
“您好，是林漾女士嗎？“一個干練的女聲，“我是嶼建筑事務所的程敏。恭喜您獲得了兒童醫院項目的合作機會，請問您明天上午十點能來事務所簽合同并討論初步方案嗎？“
林漾幾乎咬到自己的舌頭。這才過了不到兩小時！“當、當然可以！“
掛斷電話，她忍不住在臺階上小小地跳了一下。路過的一個西裝男士投來詫異的目光，她趕緊收斂動作，但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壓不下去。
第二天，林漾比約定時間提前了半小時到達。前臺小姐認出了她，直接帶她去了一個小型會議室。會議室里已經坐了三個人——昨天的女性評委，一個年輕女孩，還有陸嶼。
“林小姐，這位是程敏，我們項目的協調員?！芭栽u委介紹道，“我是李雯，項目負責人。這位是陸總監，你已經見過了?！?/p>
程敏是個圓臉的年輕女孩，看上去比林漾還小幾歲，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久仰大名！陸總監昨天把你的作品集給我們團隊都看了，大家都很喜歡那只騎著鯨魚的小狐貍！“
林漾驚訝地看向陸嶼，后者正低頭翻閱文件，似乎沒聽見這句話。
合同簽署過程很順利。直到李雯開始講解項目具體要求時，陸嶼才第一次開口。
“醫院的兒童病房區共三層，每層需要一個主題?！八七^來一疊資料，“我們希望墻面藝術能融入建筑語言，不是簡單的裝飾，而是空間體驗的一部分。“
林漾翻看著資料，越看越興奮。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機會——她將參與設計的不是單獨的插畫，而是整個醫療空間的藝術體驗！
“我可以先做一些草圖，“她抬頭，眼睛發亮，“關于主題，我想到可以用'森林'、'海洋'和'星空'三個系列，分別對應...“
“太老套了?！瓣憥Z打斷她，“每個兒童醫院都這么做?！?/p>
會議室里的氣氛瞬間凝固。程敏不安地看了看兩人，李雯則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林漾感到一陣熱氣涌上臉頰?！澳顷懣偙O有什么建議？“
陸嶼從文件夾中抽出幾張紙推到她面前：“先研究這些。醫院各區域的功能分析、患兒活動路線、光照數據。藝術設計必須基于這些硬指標，不是憑空想象?！?/p>
他的語氣沒有起伏，卻讓林漾感到一陣刺痛。好像在他眼里，她只是個不懂專業的門外漢。
“我明白了?！八舆^資料，努力保持聲音平穩，“我會結合這些重新構思?！?/p>
會議結束后，程敏主動送林漾到電梯口。
“別太在意陸總監的態度，“她小聲說，“他對所有人都這樣。其實是他力主用你的方案的，說你的畫'有溫度'?！?/p>
林漾驚訝地睜大眼睛：“真的？“
程敏點點頭：“這個項目對他很特別。兒童醫院是他妹妹...“她突然剎住話頭，電梯“?！暗囊宦暤搅恕?/p>
“總之，有什么問題隨時聯系我！“程敏匆匆說道，轉身離開了。
林漾站在電梯里，思緒翻騰。陸嶼有個妹妹？這和項目有什么關系？她想起昨天那把傘，還有他站在雨中的樣子。也許這個冷峻的男人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不近人情。
接下來的一周，林漾幾乎住在了圖書館。她查閱了大量關于醫療空間設計和兒童心理學的資料，甚至去醫院兒科門診蹲點觀察孩子們的行為。三個主題方案在她腦海中逐漸成形——不是簡單的“森林“、“海洋“、“星空“，而是“探索“、“冒險“和“歸家“的敘事旅程。
當她帶著厚厚一疊草圖再次來到事務所時，接待她的是程敏和陸嶼的助理張銳。
“陸總監臨時有個會議，“張銳解釋道，“他讓我先看看你的方案?！?/p>
林漾掩飾住失望，開始講解她的構思。張銳頻頻點頭，時不時發出贊嘆。講解到一半時，會議室的門突然開了。
陸嶼站在門口，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領帶微微松開。他看起來剛結束一場激烈的討論，額頭上有細小的汗珠。
“繼續?！八喍痰卣f，走到桌前坐下。
林漾的心跳突然加速。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講解最后的“歸家“主題：“這一層的患兒大多是即將康復出院的，所以我想營造一種溫暖、安全的感覺。不是簡單的'家'的意象，而是那種...“她尋找著合適的詞，“那種經歷冒險后回到熟悉地方的感覺?！?/p>
她展示了幾張草圖：夜晚的小鎮燈火，窗臺上的小貓，天空中若隱若現的熱氣球。每一幅都充滿細節，仿佛背后有一個完整的故事。
陸嶼盯著那些畫，表情依然嚴肅，但眼神有了微妙的變化。他拿起其中一張——畫的是一個小女孩站在窗前，望著遠處的燈塔。
“這個孩子，“他突然問，“為什么是背影？“
林漾沒想到他會注意到這個細節?！耙驗?..我想讓觀畫的孩子能代入自己。如果是正臉，就固定了形象；而背影可以是任何人。“
陸嶼放下畫紙，轉向張銳：“把三層平面圖的電子版發給林小姐，標注出所有需要藝術處理的墻面。“
然后他對林漾說：“方向可以，但細節需要調整。周五之前把修改稿發給我?！罢f完，他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林漾眨了眨眼，轉向張銳：“這算是...通過了？“
張銳笑了：“在陸總監這里，沒有熱情洋溢的贊美。不否決就是高度認可了。“
走出會議室，林漾想去趟洗手間。在走廊拐角處，她不小心走錯了方向，來到一個安靜的辦公區。一扇半開的門吸引了她的注意——門牌上寫著“陸嶼“。
鬼使神差地，她朝里面瞥了一眼。陸嶼的辦公室出乎意料的簡潔，幾乎沒有什么個人物品。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整面墻的書架，上面擺滿了——童話繪本？
《小王子》《野獸國》《彼得兔》...各國經典童書整齊排列，有些看起來已經很舊了。最顯眼的位置放著一本裝幀精美的《星空下的鯨魚》，正是林漾去年參與繪制的那本。
她正出神，身后突然傳來腳步聲。林漾慌忙轉身，差點撞上端著咖啡的程敏。
“??！對不起！“程敏穩住杯子，“你迷路了嗎？“
“是的，我...我想去洗手間?！傲盅t著臉說。
“這邊走。“程敏帶路，然后順著林漾剛才的視線看向陸嶼的辦公室，“哦，你發現陸總監的小秘密了?！八龎旱吐曇?，“他收集童話書已經十幾年了，有些是絕版珍本。不過千萬別當著他面提這事，他會翻臉的。“
林漾點點頭，心里卻掀起波瀾。那個冷若冰霜的建筑師，私底下竟是個童話收藏家？
當天晚上，林漾在常去的咖啡館修改方案。正當她全神貫注地調整一幅草圖的色彩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林漾？真的是你！“
她轉頭，看到一張妝容精致的臉——周婷，她上一家公司的同事，也是辦公室里最愛傳播八卦的人。
“聽說你接了嶼建筑的大項目？“周婷不請自來地坐到對面，眼睛掃過林漾的草圖，“哇，風格還是這么...特別?！?/p>
林漾勉強笑了笑：“好久不見。你最近怎么樣？“
“哦，還在新銳出版社當美術編輯。“周婷撥弄著頭發，“不過我們做的都是暢銷書，不像你，能玩這么'藝術'的東西。“她意有所指地加重了“藝術“二字，“對了，你怎么拿到這個項目的？嶼建筑的陸總監出了名的挑剔，據說拒絕過好幾個知名插畫師?！?/p>
林漾感到一陣不適：“正常競標流程。“
“是嗎？“周婷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我聽說陸嶼特別欣賞...年輕漂亮的女性藝術家?！?/p>
林漾猛地合上筆記本：“我還有工作，先走了?！?/p>
她匆匆結賬離開，周婷的話語卻像毒蛇一樣纏繞在心頭。走到地鐵站時，手機響了。是程敏發來的消息：「陸總監讓我通知你，明天上午十點，兒童醫院現場勘查，請準時到西門集合。記得穿舒適的鞋?！?/p>
林漾回復了謝謝，然后盯著屏幕發呆。她想起陸嶼辦公室里的童話書，想起程敏欲言又止的話，想起那把刻著“L“的黑傘。這個神秘的男人到底有著怎樣的故事？而她又該如何在保持專業的同時，不被周婷那樣的閑言碎語影響？
她打開電腦，繼續修改草圖。這次，她畫得格外認真——不管別人怎么說，她要用作品證明自己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