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章，落雪微信，餘生為證

「如果妳還在，我會再次牽起妳的手——不為別的，只為能再陪妳多走一段路，再看妳一眼?！?/p>

-----------------

冬天的臺北總是陰雨綿綿，東北季風挾帶著濕冷的空氣，在街角與樹梢之間穿梭，將枝頭最後的枯葉一一捲落，使整座城市顯得更加靜默與蕭瑟。

沿著那條緩緩上坡的步道，一名年過九旬的老人佝僂著身影，一步步朝著熟悉的方向前行。他那張飽經風霜、刻滿歲月痕跡的臉龐，斑白的鬚髮，以及身上那件多年來始終熨燙如新的棕色大衣，在寒冬裡，顯示出他風雨無阻的執著。

路旁的管理員見到他，親切地打招呼：「許伯伯，您今天還是這麼早來啊?！?/p>

老人只是靜靜地揮了揮手，未置一詞，繼續朝前邁步。他手中捧著一束剛從花市買來的白色小雛菊，細心包裹著的包裝紙和彩帶，仍殘留著清晨的濕氣。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束花，彷彿捧著過去春日所有的記憶。

那是她最喜歡的花。

不是鮮紅的玫瑰，也不是純白的百合，而是那種平凡到幾乎不被注意的雛菊。

「像你啊。」她曾經笑著說過，「不太耀眼，卻總能陪我度過日子裡的壞天氣?！?/p>

墓園的階梯濕滑，老人不急不徐地走著，彷彿那裡不是終點，而是一場溫柔約定的歸處。

風穿過樹梢，像是故人的呢喃。

他來到那塊熟悉的墓碑前，雙膝微曲，輕輕地將花束放下。接著取出懷中潔白的手帕，細細拂去碑面上的塵埃。他的指尖緩緩描摹著那個他呼喚了數十年的名字，又溫柔地撫摸著那張他早已熟悉無比的照片。照片中的她，停留在三十多歲的模樣，短髮、笑眼盈盈，宛如每一個在黃昏時分牽起他手的瞬間。她那完美的輪廓，仍深深地刻在他的指尖與心中。

他抬起頭，對著墓碑輕聲喚道：

「芷晴，我來了。妳在天上，過得好嗎？」

話音剛落，眼角的淚水已悄然滑落。他慌忙伸手擦拭，像個犯錯的孩子，低聲呢喃：「唉呀，早就答應妳不再哭的，可怎麼辦？這眼淚還是說掉就掉啊?！?/p>

他努力勾勒記憶中她的笑容，想讓那些溫暖的回憶取代胸口的刺痛?？稍绞撬寄?，越像是撕開早已癒合的舊傷。終於，他跪坐在石碑前，讓淚水恣意流淌，哭得像個走失太久的旅人。

風忽然輕輕吹起，像是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他疲憊的臉龐，風中竟帶著淡淡花香，像極了她的氣息。他抬起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我知道，我知道。我答應過妳要好好生活，我會做到的，放心吧?！?/p>

他舉起那束白色小雛菊，微笑著說：

「妳看，小雛菊。還是妳最喜歡的白色，記得嗎？那年冬天妳曾說過，只要我還記得這些，就代表我還記得妳?！?/p>

風依舊輕吹著，沒有回答，只帶來遠處的鐘聲與飄動的烏雲。

這時，他從大衣內袋中，取出另一束細心搭配的花束——風信子與藍色桔梗，她最喜歡的組合，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窗邊那盆盛開的花。

墓園在山腰，剛下過雨，泥土的氣味混著濕潤的青草香，一如她喜歡的調調。

他沒有帶傘，細雨打在肩膀上，他也沒有挪動，只靜靜地看著那塊白色墓碑，碑上刻著：

林芷晴（1992-2065）

「畫筆未曾停下，因為愛仍在延續?！?/p>

接著，他從懷裡取出一本親手製作的繪本，封面畫著他們最後一次看海的那天，海岸與狐貍的身影在餘暉中重疊。他看著繪本的眼神一如過去她畫完插畫時，小心地為每個角色添上最後一筆眼神。

「我把我們的故事，重新畫了下來……只是這次，是我一個人畫的?！?/p>

他輕笑一聲，將繪本放進墓碑下的小空格裡，像是將一段未盡的生命，輕輕安放進她的懷裡。

他望著照片，眼角再次泛紅，低聲說：

「如果一切能重來一次，我一定會再牽起妳的手，我一定會再娶妳一次……哪怕代價再高，我都願意?！?/p>

他輕搖著頭，呢喃道：「這些年來，我不停祈求上天，不求別的，只願再陪妳多走一段路，再看妳一眼?！?/p>

他靜靜坐在那裡，直到天色漸暗，路燈一盞盞亮起。管理員循著步道來到他身邊，輕聲提醒道：「許伯伯，天快黑了，這裡也越來越冷了，您還是先回家吧。」

老人慢慢抬起頭，看著他，喃喃道：「我不能走……我應該留在這裡陪著芷晴，我應該在這裡陪著她的?！?/p>

管理員蹲下身，輕拍他的肩膀：「許伯伯，今晚會很冷，芷晴阿姨若還在，也一定希望您不要淋雨，不要著涼啊?！?/p>

老人仿佛沒聽見，喃喃念著：「我應該陪著她……不該離開她的……」

小李輕歎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柔聲道：「許伯伯，芷晴阿姨最疼你了，她若知道你這樣，她會心疼的。您要是生病了，她也會擔心。」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巾遞給老人：「擦擦眼淚吧。她雖然不在您身邊，但一直在您心裡陪著您。來，我送您回去，好不好？」

老人顫巍巍地站起身，將手中的照片緊緊貼在胸前，感激地說：「謝謝你，小李……我總是麻煩你……」

「許伯伯，別這麼說，這是我該做的?！剐±钗⑿χ鴵纹鹨话押谏膫?，高高舉在老人頭頂，「我們慢慢走，不急。」

雨滴打在傘面上，發出細碎的聲響。松樹隨風搖曳，彷彿在低聲述說什麼。

走到半路，老人忽然停下腳步，回望墓園的方向，低聲問：「小李……你說，芷晴她，會不會覺得孤單？」

小李望著那片寧靜的墓園，語氣溫柔：「許伯伯，芷晴阿姨有您的愛與思念陪著，怎麼會孤單呢？而且您每天都來看她、陪她說話，她一定感受得到的?！?/p>

老人點點頭，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慰藉。

他們一路走到大門口，小李說：「許伯伯，我就送您到這裡了，回去路上小心喔。」

老人朝他微微一笑，揮了揮手，接著，孤身走進那片漆黑的夜色之中。

——那夜，他在夢中看見了她。

她穿著最愛的白裙，笑著朝他走來，像是從未離開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