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將盡的某個黃昏,風輕輕繞過校園圍欄,攜著午後陽光殘餘的暖意,灑落在教室斑駁的窗欞上。
林芷晴走在熟悉的長廊上,手中握著那本被翻過無數次的筆記本。她不急著翻閱,也不急著回宿舍,只是在每走幾步時,便低頭望向封面,像是在聽一個未說完的故事。
今天的頁角上,許睿誠寫得比長更多一些。
她拾階而上,推開系館通往天臺的那道老舊門扉。風自屋檐間穿過,帶著幾分初夏將臨的暖意,輕輕掠過她的髮絲與裙角。她沒有急著走到邊緣,只在熟悉的小石椅坐下。那是個少有人知的角落,可以看見整片教學樓頂的紅瓦,圖書館外那株開到極盛的木棉花。風從雲層背後透下來,天色尚未完全沉下,卻已有了傍晚的涼意。
她翻開那本他今天一早悄悄放進她抽屜裡的那本筆記本,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書頁略有些皺摺,像是他們之間傳信的每一次見證。她指尖停在那頁紙角,看見他寫下的那幾行字——
「妳說不會讀心,那我以後就寫清楚一點。
不是想留下什麼,只是有些時候心裡有感覺,不寫下來,就會忘了。
當我們一起走在雨裡,我忽然覺得——原來靠近,也能被記得。
不是因為說了什麼,而是因為那時有人陪我一起走過風和雨
謝謝妳。」
她讀得很慢,像怕錯過其中一個停頓,或著哪個字裡淺藏著他沒說出口的情緒。
風聲輕響,她卻彷彿聽見了他的聲音,在字裡行間低聲訴說。
她的指尖不自覺地輕觸紙面,如同在撫摸一段剛冒芽的情感
林芷晴輕輕闔上筆記本,眼神柔和,她沒有哭,卻感覺心裡某個地方被撫過,像是被細雨洗過的玻璃窗,透亮、清澈。
她抬頭望向遠方的校園天際,樹梢被晚風撫過,葉影婆娑。世界很安靜,靜得可以聽見心跳一下一下,像被什麼柔軟的觸動。
她從未想過
她想起許睿誠撐傘時略顯笨拙卻不失沉穩的樣子,還有那句輕聲說出口的「我送妳回去吧」。那並不是一種英雄式的出現,反而像是某種約定早已靜靜存在,直到被時間輕輕喚醒。
她曾以為,世界上的溫柔總是短暫且帶有條件的——直到遇見他。
她把筆記本合上,擁入懷中。那一刻,她忽然想起多年前母親曾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有些人會用說的來讓妳安心,有些人用做的,但最稀有的,是那些用寫的,因為那代表他願意為妳留下痕跡。」
她低頭輕輕笑了,眼角微濕,卻不是因為悲傷。
那笑像風一樣輕,也像花一樣短暫的綻放,只留給天臺語風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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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他們的互動沒有太多改變,課堂上仍各自安靜,然而偶爾交會的眼神裡多了幾分默契。筆記本的頁角開始裝不下他寫的話,她也開始偶爾在紙上回覆,像是隔空的對話,悄聲無息地拉近距離。
「妳會一直讀下去嗎?」有一次他這樣寫道。
「如果你願意一直寫,我就不會走。」她在下一頁回覆。
這樣的交流不需要聲音,卻讓人比千言萬語更確定——有些相遇,是命運細水長流後的一次輕輕靠岸。
學期將近尾聲,系辦公告了期末報告的安排,也意味著許睿誠的客座教學即將結束。他不說,林芷晴也不問,他們彷彿都有默契地迴避這個話題,像是害怕一說出口,某種平衡就會破裂。
某天傍晚,他們不約而同走到圖書館後方的木棉樹下。那是一棵林芷晴常提起的樹,她說木棉不像櫻花那樣輕盈,卻有一種「雖然會落,卻從不急著離開」的堅定。
她低頭撿起一片剛落的木棉花,輕聲問:「你下週,就結束課程了吧。」
他點頭,語氣仍然溫和:「是啊,最後一次課,下週五。」
她沒有接話,只是低頭撫摸著花瓣,那花瓣落地不久,還保有微微的濕潤與柔軟,就像某些剛發生的情緒,來不及說,就要落幕。
「以後??你還會寫嗎?」她問。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著她的眼睛,像是在思考答案是否足夠慎重。
「只要妳還願意讀,我就會一直寫下去。」
風從他們之間穿過,吹起她髮絲的一角,也掀動他筆記本的封面。他低頭,看見她在剛剛遞還來的筆記本裡,偷偷夾了一張便條紙——
上面寫著:
「我會一直等,不管下一頁花多久才會寫好。」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著那個正站在眼前的女孩,忽然問道:「妳喜歡什麼花?」
林芷晴眨了眨眼,「怎麼突然問這個?」
「想記起來,哪天或許會用得上。」
她低頭想了一下,輕聲說:「風信子和桔梗吧。」
「為什麼?」
「因為風信子就像記憶一樣,會慢慢地開出過去;而桔梗,是關於不說出口的等待。而且它們看起來像某種溫柔——但又不會那麼容易凋謝。」
許睿誠默默記下,沒有追問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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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五早上,陽光一如往常的照進了喧鬧的教室。窗邊的白紗連在微風裡緩緩搖晃,像是有人不動聲色地輕輕掀開了一個序幕。
這是許睿誠在系上授課的最後一天。
他站在講臺前,視線掠過熟悉的座位。林芷晴依舊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陽光落在她的側臉上,像為她勾勒了一層柔光的輪廓。她手中仍拿著筆記本,卻不像往常低頭書寫,而是直直地望著他,眼裡有某種不加掩飾的情意。
他輕咳一聲,語氣平穩卻帶著難以掩飾的溫柔:
「各位同學們,這是我在這學期的最後一堂課。謝謝各位的參與??也謝謝你們的以們安靜與傾聽。」
他頓了頓,視線緩緩掃過整間教室,最後望向窗邊的某個角落,語氣依然平穩,卻像藏了一句只對一人說的話。
「離別從來不是句點,而是讓人帶著記憶繼續前行的逗號。未來我們或許不會再在同一間教室相見,但我希望你們記得——有些相遇,是會留下光的。只要有人願意駐足欣賞,那故事就還沒結束,會靜靜地延續下去,直到那道光,再一次悄悄地照亮我們。」
語畢,他收起講義,將粉筆放回講桌的凹槽。那聲微弱的「喀」響,在寂靜的空氣裡格外清晰。
學生陸續起身,交報告、道別,有人揮手笑說再見,有人忙著收拾書包走向下堂課。教室裡漸漸恢復喧囂。
林芷晴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等到人群幾乎散盡,才走到講臺前。她的步伐不急,眼神卻格外堅定。她把筆記本遞給他,手指微微顫著。
「這是??最後一頁。」
許睿誠接過筆記本,翻開那熟悉的紙張,映入眼簾的是她整齊的字跡:
「這一季,你用文字靠近了我。
下一季,我想學著用自己的方式,回應你。
如果你願意等,那我會跟上你的腳步。」
他抬頭看向她,那一瞬間,他眼裡的光芒彷彿揉進了整個春天最後的陽光。
「我不趕時間。」他笑了笑,語氣輕得幾乎聽不見,「如果那是妳的節奏,那我願意等,哪怕整個夏天,整個餘生。」
林芷晴沒再說話,只是輕輕點頭,眼角浮上一抹笑意,那笑裡沒有激烈的情緒,卻像是承諾的開端。
陽光繼續從窗外灑進來,灑在講臺、灑在他們站立的距離之間——那裡曾有過遲疑與沈默,如今只剩下清晰地回升:
我們彼此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