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G酒吧。
這間名為1999的包間,坐了三個高大的男人。
王滄浪第五次扯松領帶時,鉑金袖扣終于崩開,他盯著對面秦格嘴角那抹該死的弧度,后槽牙咬得生疼。
而坐在一旁林珩倒是比王滄浪淡定多了,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賽車手,他太懂得如何把控節奏。就像此刻,他靜靜地等著杯子里的冰塊融化聲,還時不時地跟王滄浪碰了個杯。
“所以,真的是她?”
秦格沒應聲,低頭摩挲著手里的創可貼。
“嗯。”
“什么?”
王滄浪突然踢開茶幾,“你看清楚了嗎,“
“他怎么會看不清楚,”賽車手指腹的繭劃過王滄浪的西裝褶皺,輕輕拍了拍,“這么多年了,先讓他緩緩。”
王滄浪憋著一口氣,看對面秦格下垂的眼眸,只好再一次用食指敲打起太陽穴。
“哎,憋死我了,”
王滄浪猛地灌下半杯威士忌,林珩見狀,又跟他碰了個杯,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陪秦格從英國趕回來參加她的畢業禮那天,他看到她穿著黑色學士袍站在梧桐樹下,和一群朋友在一起,頂著漫漫雨水,笑得無比燦爛。
而教學樓后巷的陰影里,秦格正倚著紅磚墻抽煙。
林珩記得那天的雨下得格外狠,鉛灰色云層壓著教學樓的尖頂,秦格的側臉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深灰色西裝前襟沾著幾片梧桐葉,煙頭在指尖明明滅滅。他抽煙的姿勢很兇,像是要把煙霧都嚼碎了吞進肺里,永遠不再回頭。
“她不恨你了?”
“恨吧,”秦恪啞著嗓子,包廂里暖黃燈光落在他冷白的手背上,映出淡青的血管青筋,“不然怎么裝得那么像。”
“不是,你們誰先給我個準話,”王滄浪用皮鞋尖踢了踢桌腿,望著對面這個眉頭緊皺的男人,“我不了解你大學時候的事哈,”
“但你得告訴我,這讓你在英國吃不好睡不好的白月光,真是那個叫夏西的妹子?”
“哪有這么巧的事?!”
“巧什么?”
秦格掐滅了煙,盯著煙灰缸里緩緩上升的煙霧,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她是——”王滄浪張大了嘴,后槽牙咬得咯吱作響,“她是真失憶了啊。”
-
冬日的暮色像打翻的墨汁,從樓宇縫隙間滲出來,長街上的行人形單影只的,映得整個城市十分寂寥。
秦格單手輕輕撫上方向盤,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怔怔地盯著眼前那一排排昏黃的路燈。
“老王剛才說的事,你準備怎么辦。”
秦恪開了點窗,讓十二月裹著冰碴的夜風灌進來,“不知道。”
“如果真是因為他初戀的關系,夏西才能入職CORE……那你們結婚,老王可得坐主桌。”
“……”
秦格歪了歪頭,不予置否。
“以前我忙著參加青訓,每天不是訓練就是比賽,也沒問過你這些私人的事。”林珩突然側身,眉心微皺,“你說你倆到底算什么關系啊?”
“怎么,今天有空來問我這八百年前的舊事。”
“誰讓你那時非說不喜歡她的,”林珩嗤笑一聲,語氣里帶著幾分揶揄,“我問問怎么了?當我傻了那么多年啊,”
“還是說她跟唐叡誠……才是真的?”
“不是。”
“那跟你呢?”
“……”
秦格深吸了一口氣,后視鏡里猩紅的眼珠像淬了血那般,滾燙得發痛。
車內突然變得寂靜,連空調出風口的嗡鳴都成了驚雷。
林珩見他不說話,往后仰起身,記憶閃回到三年前那個深夜。
冬雨像鋼針般扎在玻璃上,他的公寓門突然被撞開,裹著寒氣的酒味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秦格渾身濕透地栽進來,深灰色西裝吸飽了雨水,在玄關洇出暗色的痕。
那時他好像跟人打了架,右眼淤青腫脹,嘴角結著暗紅的血痂,卻還在喃喃重復,“她走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那是他見過秦格喝得最醉的一次,那個一向都習慣讓自己保持絕對清醒的男人,徹底蜷縮在他公寓的羊毛地毯上,嗚咽地捂著眼,指縫間滲出黯淡的水痕。
“那這幾年你找了這么久,都沒找到?”林珩從那個記憶里收神,“她在躲你?”
秦恪的薄唇吐出幾個似乎沒什么意義的氣音,“也許吧。”
“行吧,那看來她失憶還是個好事呢,”林珩掀起眼皮,無語地往駕駛位瞥了一眼,“至少對你來說。”
“……”
“老陸,不是,老秦,”
“你要追人,就別死守著你那冷硬的脾氣,現在流行暖男,你懂嗎。”
-
晨光像摻了水的蜂蜜,稀薄地黏在寫字樓玻璃幕墻上。年會后的辦公區彌漫著宿醉般的慵懶,夏西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離職申請模板,目光持續放空。
敵不動我不動?
這是她第十三次點開草稿箱,又重新地關上。
工作不好找啊。
回國兩個月這么久,就CORE這個客服代表的小工作,還是她閨蜜梁躍然把她硬塞進去的。
“唉……”
手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夏小姐啊,真是抱歉,“對方的聲音混著電流雜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前幾天已經把這套房子賣出去了,”
“啊?!”
工位上的女生彈射了一個驚坐起,慌亂地抓起電話,“什么,阿姨?”
房東阿姨的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的,主要意思就是在說,她現在租的這套房子被被人以高價買掉了,而自己在御苑還有一套房子,面積比這套大,如果夏西愿意過去的話,可以用現在這個價格也租給她。
“……您確定嗎?”
畢竟她剛才說的御苑,可是市中心寸土寸金的豪宅區,跟這套房子同等面積的公寓,價格應該是它的三倍還不止。
“當然確定的呀,”房東阿姨笑道,“你放心,阿姨連搬家公司都給你找好了。”
“你要是方便的話,爭取今天下班就搬過去吧。”
夏西:“……”
-
當然,在反復權衡銀行卡余額與租房預算之后,夏西終于拖著24寸行李箱站在了御苑公寓的鎏金大門前。
推開門時,斜照的夕陽正將整面落地窗鍍成流動的琥珀,她的運動鞋陷在厚絨地毯里,仰頭望著這夸張挑高的客廳,整個城市的景致一覽無余地展現在眼前,視線好得不像話。
她趕緊又跟房東打了電話確認,“阿姨,2202這套,真的就以那么低的價格租給我?”
“租約還是原來的兩年?”
電話那頭傳來房東太太標志性的爽朗笑聲,“小姑娘,合同都簽了還怕我反悔不成?這房子原是給我留學回來的侄女準備的,結果人家直接嫁去溫哥華啦。“
……這簡直是在做夢。
整理完所有行李時,最后一縷天光已經被霓虹取代。夏西呈大字型癱在真皮沙發里,胃部傳來遲緩的絞痛——她這才想起今天只嚼了兩片全麥面包,肚子實在餓得不行。
就在她套上外套準備下樓時,聽到門口極輕的腳步聲。
這公寓是一梯兩戶的格局,應該是對門的鄰居回來了吧。
“遠親不如近鄰嘛。“這個念頭剛從舌尖滾過,她已經赤著腳踩在了冰涼的地板上,握緊門把的手忽然一頓——那腳步聲停在了2201門前。
樓道里傳來一股很淡的TF烏木沉香的味道,這是在她記憶里莫名熟悉又親近的一種香味。像初冬破曉時凝結在松枝上的最后一滴冷霜,醇厚沉穩。
而門外側身背對著她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站得筆直,深灰色的毛衣修飾著他寬厚的肩膀,在明亮的走廊里十分突兀。黑色大衣被他單手拎在手上,衣擺緩緩地搖曳著。
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他的側臉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高挺的鼻梁在光影下投出淡淡的陰影,薄唇緊抿,下頜線分明,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
只是這個身影……
“秦、秦總?”
被這低喃叫到的男人手頓住,他緩緩側過頭,那雙墨黑的瞳眸在轉瞬間微微一緊,露出幾分詫異和審視。
“夏小姐,你這是?”
“我剛搬到這里,”夏西肩膀一顫,又指了指他停在指紋鎖前面的雙手,“您也……?”
秦格點頭,目光在那張素凈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嗯,我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