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坐落在清水鎮(zhèn)西,在鎮(zhèn)子里幾個醫(yī)館中是最不起眼的一個。清水鎮(zhèn)作為大荒的三不管地界,魚龍混雜,非常適合強者至上的生存狀態(tài),爭斗就容易受傷,受傷就得有醫(yī)館,所以醫(yī)館的生意不算艱難。麻子和串子告訴葉十七,早些年也有人想踢館,但老木是西炎逃兵,雖然是最低等的神族,可好歹有幾分靈力,對付一般人足夠了。小六醫(yī)術一般,那些大醫(yī)館不屑于搶回春堂的生意,所以回春堂的生意不好不壞。
一年多過去,十七看上去依舊瘦弱,但他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大,挑水、劈柴、種藥、磨藥都能干,尤其是記憶力十分好。麻子和串子跟著小六已經(jīng)有十幾年,很多藥草依舊記不住,十七卻不一樣,不管什么藥草,只要小六給他講解一遍,他就能牢牢記住。漸漸地,小六不管去哪里,都帶著他,力氣大、記性好、沉默寡言,吩咐什么做什么,簡直是殺人放火做壞事的首選伙伴。
“這么早就起來了?“老木推開吱呀作響的房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著月亮還掛在天上。
小六沒有抬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繼續(xù)專注于手中的活計。
老木走到小六近前蹲下,“這是防蛇蟲的藥粉。”他伸手按住小六忙碌的手腕:“你還是要進山?“
小六終于抬起頭來,嘆了口氣:“麻子的婚事不能再拖了。高家已經(jīng)給了最后期限,再湊不齊聘禮,這門親事就黃了?!?/p>
“可是——“
“沒有可是。“小六打斷了老木的話。
“你不能去?!袄夏窘辜钡闹倍迥_,“上次你從山里摔著的事我到現(xiàn)在想起來都后怕。要不是恰巧被路過的阿石發(fā)現(xiàn)...…“
小六不在意地擺擺手,“那次是我大意了,這次我會小心的。如果真能采到一兩株靈藥,不僅麻子的聘禮有了,串子的也不用愁了?!?/p>
“可是,山里駐扎著辰榮軍!我總覺得不安心。“
辰榮軍這支軍隊小六聽清水鎮(zhèn)的人說過很多次,石先生也講過他們的事,他們盤踞在深山老林已有數(shù)百年,西炎王庭幾次圍剿都無功而返。尤其是他們的軍師相柳,傳聞心狠手辣,智計百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放心,什么軍那也得講道理不是,我又不是奸細,不去刺探他們的軍情,怕什么!我只是去東邊,離他們的駐地很遠。況且,咱這平民百姓根本碰不到相柳那樣的大人物?!?/p>
老木一想也是,想他在軍中多年連校尉都沒見過幾次,更不用說高高在上的軍師,便也任由小六去了。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小六已經(jīng)到了山中。這里的霧氣濃重,前路十分難認。
就在小六小心探路躲避毒蟲蛇蟻時,身后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
“誰?”小六厲聲喝道,打草的長棍橫于身前,全身戒備看著身后。
一個青色身影漸漸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里,身量消瘦高挑,就是走路有點跛。來人看到她,還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十七?你怎么跟來了?”來人竟是總默默守在她身邊的小仆人葉十七。雖說平常他一副小跟班的狀態(tài),可這深山老林他怎能跟著?!翱旎厝ィ揖褪侨ネ邳c靈藥,很快就會回家,你的腿不方便,山路不好走,快回家吧!”小六趕緊往回攆人。
可是葉十七一直沉默著,頭微微低著,看著小六,表示他跟定的決心。
看著他倔強的小模樣,小六可恥的敗退了,只覺得應該隨了他的心意,咳嗽一聲掩飾尷尬,“你一定要跟?”
葉十七點頭。
“好吧!山路難行,你走慢點!”說完轉(zhuǎn)頭前進,不再搭理他。
不想,葉十七快步跟上,提過她背著的藥簍,對著她笑得甜甜的,那一抹笑意如同春日微風,吹散了冬日殘留的薄雪。
小六僵硬的轉(zhuǎn)頭,繼續(xù)前進,手中的棍子隨意抽打著四周的草木。
她其實很想給自己一個巴掌,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一下,不要因為美人一個委屈的眼神,一抹甜美的微笑就被迷的七葷八素的,丟人!
“喂,你跟著我可要跟緊啊,這山里住著辰榮軍,萬一撞見他們,被強擄進深山當了壓寨夫人,我可救不了你!”她是想說點什么制止下自己砰砰亂跳的心,話出口后更想抽自己了,誰家大男人當壓寨夫人,再說藏于那深山中的也是當年的正規(guī)軍,又不是野蠻的土匪山大王。
“嗯,跟緊你!”不成想葉十七居然還很認真的回答了她,聲音里的笑意特別明顯。
小六自覺丟人的不敢回頭。
正午時分,二人抵達了東側(cè)山崖。這是一處近乎垂直的懸崖,此處靈氣比別處充盈很多,崖底應該有一些價值不菲的靈藥。以前小夭在山中亂逛時發(fā)現(xiàn)這個寶地,但當時她不缺錢用,以她得過且過的性格,自然不會冒險下去。
在崖邊找了棵最粗的大樹,將繩索牢牢固定,準備從這里下去。葉十七卻按住了她,“我來。”
這回小六干脆的拒絕了對方的“美人計”?!斑@處懸崖有些陡峭,你的腿還沒完全好,下去十分不便?!?/p>
可是葉十七固執(zhí)的拉著繩索不放,堅決要自己下去采藥的架勢。
小六瞪他,“你是我的仆人,要聽我的話,你如果不聽話,我就不要你了?!?/p>
十七默默地凝視著她,從樹梢漏下的一縷陽光,清晰地照出他鬢角的傷痕,眼里淡淡的憂傷越發(fā)濃郁。
小六心中哀嚎,又來了又來了!真真的要了命了!只能轉(zhuǎn)變口氣溫言勸道:“不會不會,我的十七又乖又聽話,還特別能干,我怎會舍得不要呢?”說著還踮起腳摸了摸對方的頭?!斑@段路我熟悉,我的速度很快的,下面也沒什么危險,只是這段懸崖難走而已。再說你得在上面看著繩索接應我,不要讓繩索松動,或一些小動物過來啃咬?!币贿呎f她一邊用力拉開葉十七的手,“要是你下去,這繩子真的松動了,我這體格也拽不動你,可能還會被你拉下去?!?/p>
“不會。”
“什么?”
“不會把你拉下去。我會松手。”葉十七一句把小六懟的啞口無言,關鍵這種事他真做的出來。
于是,她又編理由道:“還有個原因你不能下去。之前我發(fā)現(xiàn)這下面有個解憂獸的洞,那洞口很是隱秘,特別難找。其實我還想著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誘捕出來。這種小動物非常膽小,你這人高馬大的它肯定不敢出來,我去了還有逮到它的可能。你去了這好大一筆錢財我定然是賺不上了?!闭f著還故作委屈的看著葉十七。希望他能看到自己期待的眼神。
葉十七將信將疑,“真的?”
“真的真的,騙你干嘛?好啦,你在上面幫我看好繩子,等我上來時會拽繩子給你信號,到時你可得往上拽我哦!”
“好!”
安撫好葉十七,小六很開心,往身上撒好驅(qū)蟲藥粉,檢查好繩子就一點一點向崖下挪去。懸崖其實不高,危險的是半山腰處靈氣流形成的罡風,和無處落腳的巖壁。小六只能像只壁虎一般,緊貼著山壁小心向下探。
“就你那腿腳,還想下來,直接就滑下去了!”小六很慶幸忽悠住了葉十七,現(xiàn)在她被吹的臉好痛,想著下來的是他,面對這般猛烈的罡風豈不是要被困在崖壁上弱小可憐無助的瑟瑟發(fā)抖,他身上的傷疤已經(jīng)夠多了,可不能再多添一道。
想著想著她突然用力甩甩頭,把詭異的腦補甩出去,一個一米九幾的大漢,哪里弱小可憐無助了?還是自己如今狀況更值得同情些。
走神的小六沒注意到一陣勁風從詭異的角度吹來,猝不及防之下,身體差點被吹飛出去,好在繩索結實,拽著她又猛地向崖壁撞回來,顧不得肩膀傳來的劇痛,她手指賣力的扣住石縫,趕緊收斂心神,腳下又加快了幾分。
當小六到達崖底后,正好踩到了一株百年份的靈草,雖不是很珍貴,卻也能賣些錢財。靈草的驚喜都沖淡了肩膀上的疼痛。仗著驅(qū)蟲藥粉的藥效沒過,小六抓緊時間尋找靈藥。
靈氣充裕的地方果然是靈植的樂土,眼看收獲不錯,小六樂得開花。
一聲啼叫突兀的從林子里傳了出來。緊接著一只兩三人高的白羽金冠雕出現(xiàn)在她眼前,白雕倨傲地攔在前面盯著小六,還很是臭屁的顛了顛爪子,那樣子活脫脫是在告訴她: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采靈藥,留下買藥財!
小六感覺到這白羽金冠雕雖然還沒修煉成人形,但看其靈性定能聽懂人言。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了個難看的笑容,作揖行禮,道:“雕大爺,您是餓了嗎?我這沒啥好吃的,就幾顆靈藥而已,您這般神俊異常的俊雕應該看不上吧!“說著還把手里沒來得及收起來的靈藥往前遞了遞,表示真沒啥。
白羽金冠雕覺得眼前之人很是不識相,他身上明明有很香的味道,竟然藏起來不給它吃,還用一株破草來搪塞它。隨即扇了一下翅膀,一塊大石頭被它拍得粉碎,殺氣撲面而來。
小六下意識退了一步,可她不敢逃跑,奔逃往往會引發(fā)野獸的致命攻擊,這只雕雖然會思考,但野性未改。
看著白羽金冠雕的眼中有了些猩紅之色,小六突然意識到這只扁毛畜牲可能是被她的血吸引來的。想到此處暗暗惱恨自己大意,貪圖錢財果然遭了報應,應該先處理傷口的??扇缃裾f什么都為時已晚。她只能一邊裝傻賠笑,左手在又拿出一顆靈藥的遮掩下,輕輕一彈,一縷煙氣飄飄蕩蕩向白羽金冠雕飄去。
白羽金冠雕被血液的香味吸引就要沒了心智,看著眼前喋喋不休的人類萬分礙眼,只想撕碎他,從他身上尋找那誘人食欲的香氣來源??伤褂X得頭暈爪軟,感覺很像那次偷喝了烈酒,可它明明沒喝酒……左搖右晃,不甘的軟倒在地上。
小六轉(zhuǎn)身就跑,可是一個聲音從白雕身后的樹上傳來,“毛球,我和你說過很多遍,人心狡詐,這次長記性了吧?“
一個白衣白發(fā)的男子優(yōu)雅地坐在橫探出的樹枝上,幸災樂禍地看著白羽金冠雕。
小六哀嘆命苦,真正的麻煩來了!可她哪敢回頭,腳下生風跑的更快。心里大恨這具該死的身體,修不了靈力就算了,還是個大補丹。
果然,自己明明已跑出百米有余,可陰惻惻的話語好像是從耳邊響起,“你要是再跑,我就砍了你的腿!”
小六立即停下腳步,對方修為高深,她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掉,毒藥迷藥想來更是無用。
如今的小六只剩下破罐子破摔的底氣。她轉(zhuǎn)過身來一個90度作揖,顫聲說道:“這位大爺,小的無意冒犯,我只是清水鎮(zhèn)上的小醫(yī)師,進山來就是想弄點靈藥,賣點錢,給兩個弟弟娶媳婦……“
男子撫摸著白羽金冠雕,不耐煩道:“解藥?!靶×勓赃B忙摸出解藥快跑過去,雙手奉上。
男子把解藥喂給白雕,這才低頭看小六,“我這坐騎吃的毒蛇沒有幾十萬條,也有十幾萬條,連西炎王庭醫(yī)師做的藥都奈何不了它,真是沒想到清水鎮(zhèn)的小醫(yī)師都這么厲害了?!?/p>
小六身上直冒寒氣,她也沒想到??!玟小六這小醫(yī)師竟然這般厲害,做出來的藥連九頭相柳的坐騎都能藥倒,該說她不愧是王室血脈,天賦異稟嗎?
托傳說故事的福,相柳的形貌特征多有被形容,其中大多說他八丈有余青面獠牙,也有極少傳他身著白衣氣度瀟灑。如今見這身處深山之中的強大男人,小六很容易猜到他的身份。
心中想著其它并不影響小六對天賭咒嘴巴快的像機槍,“這全是瞎貓碰著死耗子呀大人!我真沒騙人,我真是小醫(yī)師,專治各種不孕不育,清水鎮(zhèn)西河邊的回春堂,在鎮(zhèn)子里也算有點名氣的,大人隨便一打聽便知,對了,大人可有姬妾不孕,我愿意效勞……”
這時一小隊士兵跑過來,向男子恭敬地行禮,“大人?!?/p>
男子一招把小六掃到他們面前,“捆了!“
“是!“兩個士兵立即用手指粗細的妖牛筋把小六捆了個扎扎實實。
暈倒的白羽金冠雕終于清醒過來,應該是知道眼前的人類弄暈了它,讓它丟了大臉,它走上前張著翅膀,烏眼雞似的瞪著小六。
“毛球,走了!”
雖然聽說過辰榮軍算是義軍,對百姓秋毫無犯,可是傳聞只是傳聞,傳聞真假難辨豈能當真。何況眼前之人看著言行舉止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若是他講道理也就罷了,要是不講道理給自己按個奸細的罪名,自己可就交待在這了。
被帶回辰榮營地的路上,小六緊閉著雙眸,堅決不看,其實她連耳朵都想閉上不聽為好。可惜她沒有靈力,不能封閉五感。
根據(jù)聽到的人語聲,她被帶進了個不大的營地,應該是臨時扎營地。小六被隨意扔到地上,男人的聲音冰涼涼地滑進耳朵里,“好
細作的耳朵常比眼睛更厲害。“
果然,小六心都涼了。
“我真不是細作!”睜開眼睛,她努力為自己辯駁。從她的角度看出去,只能看到男子修長的腿,她再次解釋道:“我在清水鎮(zhèn)上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很多人都認識我,隨便一問就知道真假?!?/p>
相柳不理她,換了外袍,坐在案前處理公文。此時,小六才能看清男人的模樣。白發(fā)如云,未束發(fā)髻,一條碧玉發(fā)帶將白發(fā)簡單地攏在腦后,自然披垂,雖然一張冰白色面具當著半張臉,但還是能看出五官極為優(yōu)越,他整個人還有種干凈整潔到妖異詭異感,一點都想象不出他原身竟是一條劇毒的大蛇。此時,他手捧公文,眉梢眼角含著輕蔑,帶出陰戾氣。
若說葉十七是人間十五皎潔清亮的明月,澄澈純真,那相柳便是妖域詭異誘人心智的血月,強大不祥。如今落在他的手里,小六只想給自己點根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