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急。”楚明姝握住半夏微涼的手,輕輕拍了拍,“眼下我們安心在這里住下。宅子的事,讓你大哥繼續去辦,看準了合適的,就用他的名義先買下來。等日后,昭平侯府那邊徹底消停了,覺得對付我不值當了,咱們再尋個由頭搬出去。現在,還不到時候。”
好說歹說,才催著憂心忡忡的半夏回外間的小榻上睡了。
楚明姝獨自躺下,吹熄了油燈。屋內瞬間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她閉上眼,白日里凌昭陽揮鞭的狠厲、楚明鈺的虛偽嘴臉,程管家滴水不漏的話語、半夏眼中的不安……種種畫面在腦海中翻騰不息。
前路茫茫,危機四伏,她強迫自己冷靜思索對策,卻終究是心緒難平,輾轉反側。
楚明姝心如明鏡,昭平侯府絕不會善罷甘休。
因此她才不惜撕破臉皮,大鬧京兆府。
她要的就是“侯府假千金”這樁丑聞,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真真假假的故事,在平頭百姓茶余飯后是頂新鮮的談資,可在那些自詡清高的世家大族眼中,卻是上不得臺面的污糟笑話,足以讓整個昭平侯府淪為笑柄。
只要侯府還要一點臉面,這段時間,他們就該夾緊尾巴,等著這陣風頭過去。
而這,恰恰給了楚明姝寶貴的喘息之機,讓她能鋪開自己的棋局。
當務之急,是九天后去異朽閣取那份關于真千金楚明鈺的消息。
那花了大價錢買來的情報,會讓她更了解這個占據了她身份的女子,甚至……可能揭開她親生父母的一線線索。
同時,她必須做最壞的打算。京城若真無容身之處,冀州便是她的退路。
離開侯府時,她帶走了屬于自己的一切——幾張薄薄的銀票,攏共一千多兩。
這筆錢,足夠支撐她遠赴冀州的花銷。
路途遙遠,安全第一。最好能搭上前往冀州的大商隊同行,混在人群里才不易引人注目。
還有路引……這是橫在面前的一道坎。
若府衙這條路走不通,黑市或許藏著能幫她渡過難關的“門路”。
對于即將踏上的遠行,楚明姝心中并無太多忐忑。
十六歲的楚明姝,的確是養在深閨,從未踏出過京城一步。
但前世的她,那個二十二歲的楚明姝,早已在顛沛流離中嘗盡了跋涉的辛酸。
為了逃離那個如同噩夢的男人,她絞盡腦汁,用盡了手段。
失敗,是刻骨銘心的教訓;而僅有幾次短暫的成功,則成了寶貴的經驗。其中最接近自由的那次,她帶著忠仆半夏,換上粗布男裝,扮作行腳的小商人。
靠著偽造的路引和幾分機警,她們躲過了一道道盤查,從寒風凜冽的北地,一路逃到了溫潤的江南水鄉,過了半年多提心吊膽卻也難得的平靜日子。
最終被抓回,并非她不夠小心,而是那個男人權勢滔天,耳目遍布天下,心思更是陰狠狡詐得可怕。
相比之下,昭平侯府算什么?昭平侯那等草包,想抓住她?簡直是癡人說夢!
楚明姝細細思量著:若真要去冀州尋親,改頭換面,隱姓埋名,悄無聲息地前往,才是最穩妥的法子。
思路漸漸清晰,倦意也如潮水般涌來。眼皮越來越沉,思緒變得模糊,楚明姝抱著對未來的盤算,漸漸沉入了黑甜的夢鄉。
然而,睡夢并非凈土。
“初初……我的小初初……”
低沉磁性的嗓音,如同毒蛇吐信,帶著令人作嘔的親昵,纏繞在耳邊,激起一片戰栗的酥麻。
無邊無際的黑暗,沉重地壓下來。身體仿佛被無形的、冰冷的絲綢層層裹緊,越掙扎,束縛得越緊,窒息感扼住了喉嚨!
“跑什么?本王給你的還不夠多嗎?”
“你是本王的奴,生生世世都是,休想逃離……”
那聲音如同跗骨之蛆,帶著絕對的掌控和冰冷的嘲弄,一遍遍在識海中回蕩。
放開我!
“啊!”
一聲壓抑的驚叫劃破寂靜。
楚明姝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早已浸濕了額發,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陣陣寒意。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她驚魂未定,下意識地緊緊裹住身上的薄被,手指慌亂地摸索著——還好,中衣完整地穿在身上,并非夢里那身屈辱的薄紗。
疲憊地靠回冰冷的床頭,她茫然地望向窗外。天色已經蒙蒙發亮,灰白的光線透過窗欞,給房間鍍上一層凄清的輪廓。
這是……她重生的第三日了。
前世的種種,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刻骨銘心的恐懼,真的已經像噩夢一樣遠去了嗎?
她真的已經逃離了那個讓她窒息、讓她絕望的男人?
最好……此生,永不再見!
楚明姝抬手用力按住狂跳的心口,試圖平復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悸動。
指尖冰涼,觸到皮膚上黏膩的冷汗,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大概……是因為她住進了廣陵王府吧。這府邸的名字,如同一個不詳的引子,勾起了她心底最深的厭惡和恐懼。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回憶。
前世的廣陵王凌昭弘,是在半年后的中秋宮宴前夕,才奉旨入京的。
住進這里,只是權宜之計,一個暫時的避風港。等她找到穩妥的商隊,弄到路引,她就立刻離開!
遠遠離開京城,離開所有可能與他產生交集的地方!
楚明姝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著計劃,仿佛這樣就能驅散那夢魘帶來的冰冷。
在微涼的晨曦中,帶著滿身的疲憊和殘余的驚悸,再次入睡。
……
日頭已高,楚明姝被透進雕花窗的晨光晃醒。半夏正端著銅盆候在紗帳外,見她睜眼立即掀開簾子:“姑娘可算醒了,奴婢伺候您梳洗。”
楚明姝擺手讓丫鬟退開,自己抓過搭在屏風上的素色襦裙。
才系好腰帶,就見個穿桃紅比甲的丫鬟跨進門檻,腰間玉禁步叮當作響:“奴婢連珠奉郡主之命,請姑娘往墨菊苑走一趟。”
穿過三重月洞門,遠遠便聽見兵器破空之聲。凌昭陽正在院中舞槍,火紅衣袂隨著銀槍翻飛,槍尖寒芒如流星追月。
廖嬤嬤立在廊下,見楚明姝進來,借著扶簪子的動作朝她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