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墟的罡風如萬鬼哀嚎，刮得靈霽臉頰生疼。她提著那盞雷紋琉璃燈，在破碎的星辰碎片間穿行。燈影搖曳，映得她右臂桃木封印泛起幽幽青光。
“仙官，這地方邪門得很。”隨行天兵搓著手臂上凍出的冰霜，“三百年來無人敢深入星墟腹地...”
靈霽突然駐足。右臂桃木紋毫無征兆地灼痛起來，青藤不受控制地竄出，在她腕間纏成警戒的結。
前方隕石帶里，一團紫黑色霧氣正如活物般蠕動，吞噬著周圍的星骸。霧氣中隱約可見人影浮動，左半身尚著星君華服，右半身卻已魔化扭曲。
“戒備！”靈霽低喝，指尖雷光閃爍。
霧氣突然暴起，卻在距她三丈處驟然停滯。那人影緩緩抬頭，露出眉心一點純凈如初的星核光芒。
“搖...搖光君？”靈霽認出了這位三百年前隕落的北斗第七星，“你不是已經...”
“靈霽仙子...”殘魂的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青嵐城危在旦夕！”
殘魂跪伏在地，魔化的右手插入自己胸膛，掏出一段記憶晶髓。晶髓炸裂的強光中，靈霽看見下界某座城池上空布滿蛛網般的裂紋，紫黑色霧氣正從城北鐘樓滲出——那分明是偽裝過的通天塔！
“三日前塔底封印松動。”殘魂的星核忽明忽暗，“我不得已沾染魔氣，才感應到...”
“荒謬！”天兵劍指殘魂，“通天塔早毀于仙魔大戰！”
靈霽卻盯著晶髓畫面出神。那日替師尊玄霆整理文書時，她分明瞥見“青嵐“二字，被朱砂匆匆涂改過。更蹊蹺的是，玄霆近日常在深夜外出，歸來時袖口總帶著星輝的氣息。
“仙子若不信...”殘魂突然咳出星輝，“可去塔底看看那七盞星燈！”
靈霽心頭一震。她忽然想起玄霆書房暗格里的那盞殘燈，燈座上的“開陽“二字——正是北斗第六星的名諱！
“仙官別聽他蠱惑！”天兵舉劍欲斬，“墮魔者都該...”
靈霽青藤暴長，絞住劍鋒：“且慢！”她轉向殘魂，“星燈與通天塔有何關聯？”
殘魂的敘述讓她遍體生寒。三百年前北斗七星君并非戰死，而是為鎮壓某種存在自愿兵解。他們的星核被制成七盞星燈，置于通天塔底維系封印。
“上月開陽燈突然熄滅。”殘魂的星核急劇閃爍，“我殘魂感應到危機，不惜墮魔逃出求援...”
靈霽右臂青藤突然自行扭動，在空中勾勒出北斗陣圖——正是玄霆經常罰她臨摹的圖案！那些她曾抱怨“無用”的功課，此刻竟與星燈布局分毫不差！
“仙子請看。”殘魂魔化的右手突然脫落，化作紫晶，“這是我從塔里帶出來的。”
紫晶映出的畫面讓靈霽踉蹌后退：玄霆渾身是血地跪在塔底，正將自己的本命雷核融入將熄的星燈！
“我必須去青嵐城。”靈霽突然道。
天兵大驚：“仙官三思！私自下界可是重罪！”
靈霽摩挲著右臂桃木紋，想起玄霆曾說過的話：“此紋與爾同壽，護爾周全。”如今想來，那語氣中的決絕，分明是...
“你回去復命。”她掐訣抹去天兵這段記憶，“就說...我追查墮魔星君去了星墟深處。”
殘魂卻攔住她：“仙子且慢！”他魔化的軀體突然裂開，露出核心處一枚星光璀璨的珠子，“帶上我的星核，可暫時穩固封印。”
靈霽接過星核的剎那，右臂桃木紋突然發燙。殘魂的身影開始消散：“速去...他撐不了多久了...”
青嵐城上空的陰云如巨獸壓頂。靈霽隱去仙氣落在城北，眼前的“鐘樓”讓她倒吸冷氣——塔身纏繞的封印雷紋，每一道都透著玄霆的氣息！
塔門前的守衛眉心泛黑，顯然已被魔氣侵蝕。靈霽正欲強闖，懷中突然飛出一物：是半塊杏花酥！酥皮無風自解，露出內里玄霆親筆的雷紋：“從西南角入，避心魔鏡。”
塔內旋轉向下的階梯陰森潮濕。靈霽借著星核微光，看見墻壁上滿是抓痕——不是外力破壞，而是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出來！
最底層的球形空間里，七盞星燈已滅其五。剩余兩盞中，搖光燈正被黑霧侵蝕，唯有一盞“天樞燈”仍亮著——燈芯竟是截桃木枝，紋路與她右臂封印一模一樣！
“這是...”
“你來了。”虛弱的聲音從暗處傳來。玄霆倚在墻角，銀發凌亂，嘴角掛著金血。他手中斷劍指向中央法陣：“快...補燈芯...”
靈霽這才看清，法陣中央裂痕處探出的，竟是只布滿星痕的巨手！
靈霽右臂突然劇痛，桃木紋寸寸碎裂，露出內里真正的天樞星核！在光芒交匯的瞬間，她終于看清巨手真容——那是由五位星君被污染的神魂拼湊成的怪物！
“當年我們鎮壓的根本不是魔物...”殘魂的聲音在她腦海回響，“而是天外某種能污染星核的存在...”
玄霆突然暴起，斷劍刺向巨手：“靈霽，現在！”
靈霽福至心靈，將搖光星核按入殘燈。就在燈芯重燃的剎那，巨手中五顆星核突然哀鳴，化作黑霧向她襲來！
“小心！”玄霆閃身擋在她面前，黑霧盡數沒入他心口。
“師尊！”靈霽接住他癱軟的身體，觸手一片冰涼。
通天塔的廢墟上飄著細雪，落在玄霆銀白的睫毛上，久久不化。靈霽將他抱在懷中，指尖拂過他心口那個被黑霧侵蝕的窟窿——那里本該有一顆跳動著的、溫暖她的雷核，如今只剩冰冷空洞。
“師...尊？”她輕喚，聲音抖得不成調。
沒有回應。只有雪落在他唇畔，將那抹未干的金血凝成冰晶。靈霽用袖子去擦，卻越擦越多，那些金血像是流不盡似的，將她杏色的袖口染成晚霞的顏色。
“你騙我...”靈霽將額頭抵在他冰涼的眉心，“說什么桃木封印是為鎮邪...明明是把你的半條命給了我...”
靈霽突然想起，在初入雷部時師尊在因果碑前將半顆雷核給了她。
“師尊，再堅持一下”。靈霽的手按在自己丹田處。那里跳動的半顆雷核，承載著玄霆半生的修為。
“會很疼的，師尊。”她輕聲說著，指尖突然刺入自己腹部。
鮮血噴涌而出的剎那，整個廢墟都被銀光籠罩。靈霽的慘叫聲驚起遠處棲息的星鳥，她看見自己的血不是紅色，而是帶著雷光的銀白——那是與玄霆同源的金血！
半顆雷核被硬生生挖出時，靈霽幾乎疼暈過去。那顆跳動著的銀白光團在她掌心震顫，表面流轉的雷紋與玄霆心口的傷痕一模一樣。
“這次...換我...”她顫抖著將雷核按進玄霆胸口的空洞，“把命...分你一半...”
雷核入體的瞬間，天地驟然寂靜。緊接著一道銀雷自九霄劈落，正中兩人相擁之處！
靈霽在強光中看見玄霆的睫毛顫了顫。他心口的窟窿開始生長出銀白色的雷紋，像春藤般蜿蜒爬滿胸膛。最驚人的是那些雷紋的走向——竟與她右臂的星紋分毫不差！
“咳！”
一口金血噴在她頸間，燙得驚人。玄霆睜眼的剎那，瞳孔中流轉的不是往日的雷光，而是璀璨星河。他茫然的目光落在靈霽血跡斑斑的手上，又移到她淚痕交錯的臉上。
“第三百七十條...”靈霽哽咽著摸出塊杏花酥，酥皮上還沾著她的血，“徒弟救師尊...該當何罪？”
她本想笑得輕松些，卻哭得更兇。淚水砸在酥皮上，將玄霆教她畫的雷紋暈開，變成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
玄霆的手突然覆上來。那只執劍時穩如磐石的手，此刻抖得幾乎捧不住一塊點心。他就著靈霽咬過的齒痕，輕輕咬了一小口：
“當罰她...”金血從他嘴角滑落，滴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永遠...留在師尊身邊。”
夜空突然亮如白晝。七道星輝破云而下，在廢墟上交織成嶄新的北斗陣圖。陣眼處，兩盞星燈無風自燃——
一盞燈芯是銀白色的雷光，躍動如玄霆教她畫的第一道雷符；另一盞是青碧色的藤焰，蜿蜒如靈霽總也寫不好的那個“霽”字。
靈霽望著星燈出神，忽覺頸間一沉。玄霆無力地靠在她肩上，呼吸微弱卻溫暖：“看...師兄們...來賀你了...”
她這才發現，每盞星燈旁都浮著道模糊身影。最亮的那盞邊，搖光君的虛影正對她頷首微笑，手中托著顆小小的、新生的星辰。
“他們...？”
“北斗傳承...”玄霆的聲音越來越輕，“從來不是...一個人...”
靈霽抱緊他，看七道星影化作光點升空，在夜空中排成新的勺形。其中最亮的兩顆挨得極近，幾乎融為一體。
第一縷晨光穿過廢墟時，照見兩人交纏的發絲——她的青絲間纏著他的銀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