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一個陽光柔和的周六下午。
艾莉森坐在地鐵車廂里,窗外的城市風景隨著列車前進飛快掠過。她盯著手機上的地址看了好一會兒——布魯克林那片她熟得不能再熟的區域,卻還是讓她忍不住確認了兩次。
兒童插畫工作坊。
她皺了皺眉,咬著吸管喝了口冰咖啡,指尖在屏幕上飛快敲下一行字:
“你確定你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嗎?”
不到十秒,回復跳了出來:
當然。我甚至帶了舊毛衣和不怕顏料的鞋。
她彎起唇角,輕輕地笑了一下。
當她拐進那棟紅磚外墻、白色窗框的社區中心時,塞巴斯蒂安正靠在門口的石階上。他穿著一件灰藍色羊毛套頭衫和洗舊的牛仔褲,整個人懶洋洋的,跟畫廊那晚那個剪裁考究、舉止有禮的男人完全不一樣。
他看到她的瞬間,笑了,沖她舉起一杯紙杯裝的咖啡:“剛好順路,多拿了一杯,低糖,不加奶。”
艾莉森接過那杯咖啡,斜睨他一眼:“你真的來了。我還以為你會在出門前反悔。”
“我確實在門口徘徊了三分鐘。”他打開門,嘴角揚起,“但我決定勇敢一點,迎接未知的彩筆挑戰。”
他們一前一后走進那間鋪著老木地板的大教室。屋子里飄著顏料和橡皮粉的味道,陽光透過老式百葉窗斜斜地落在桌子上,投下水彩盒斑斕的影子。墻壁上掛滿了孩子們的涂鴉和手工畫,色彩大膽、稚拙卻天真。
“艾莉森老師!”一個扎著歪辮子的女孩興奮地從桌后蹦出來,臉頰紅撲撲的。
“嗨,朱迪。”艾莉森笑著蹲下身,拍拍她肩膀,“還記得我們上次畫的是什么嗎?”
“龍貓!”朱迪立刻大聲答道,身旁幾個孩子也紛紛湊上來,圍著艾莉森七嘴八舌地講起他們新畫的故事。
塞巴斯蒂安站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她被小朋友們圍在中間,耐心地彎下身子回答、指導、鼓勵,整個人仿佛有一種溫柔的光環。她眼神清澈,說話時的眉眼像三月陽光落在河面上,溫柔又有力量。
“你會畫畫嗎?”她忽然回頭,朝他笑著問。
“我上一次動水彩……應該是在我十五歲前。”他笑了笑,眉眼輕松,“不過我可以試試,不保證最終成品不嚇人。”
“那你坐這兒。”她拍拍旁邊的一把小椅子,將一盒水彩推到他面前,“不用畫得好,畫出你喜歡的東西就行。”
他彎腰坐下,雙肘撐在桌子上認真地挑選畫筆,幾分鐘后,他開始描一臺舊式打字機,線條笨拙卻格外專注。艾莉森一邊和孩子們互動,一邊悄悄往他那邊看了一眼,嘴角揚起。
“你小時候就喜歡那個?”她問,坐到他旁邊。
“嗯。我爸工作忙,我常常一個人待著,家里最安靜的地方就是他的書房。”他說著,筆不停,“那臺打字機我偷敲過很多次,還想寫小說。”
“你寫了什么?”她側頭看他。
“一段還沒寫完。”他抬頭望她一眼,語氣帶著笑意,“我爸發現我把色帶弄斷了,于是小說就永遠停在第一段。”
她笑出聲,笑得眼睛都彎了,像極了一個沒長大的小姑娘。孩子們也笑起來,仿佛感染了她的情緒。
課結束后,孩子們陸續被父母接走,教室一下子安靜下來。艾莉森卷著畫紙,動作輕快卻安靜;塞巴斯蒂安把散落的畫筆一支支插回盒子里,和她并肩坐在教室后排的小椅子上。
“謝謝你今天來,”她低頭把最后一支畫筆塞進盒子,“我沒想到你……會融入得那么好。”
“我也沒想到。”他偏頭看她一眼,語氣平穩,“我以為我在這種場合會完全手足無措。”
她抬頭看他,他正在看她,眼神是那種不帶戲謔的、沉靜的認真。
空氣忽然有些凝固,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悄悄流動起來。
她移開了視線,卻也沒再多說什么。窗外陽光西斜,落在她的側臉上,睫毛投下一道淺淺的影子。
他們走出教室,外面風正好,不冷不熱。樹梢上粉白的花被風輕輕吹動,空氣里是暖陽混著樹皮與春泥的味道。
“你晚上有安排嗎?”他忽然問,語氣輕,卻帶著一絲探尋。
她慢了一拍才答:“沒有。”
“那——”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站在她正前方,陽光將他眼里那抹藍映得格外清澈,“再吃頓晚飯?這次不挑地方,也不玩‘驚喜’,你來決定,我只想——讓今晚比上次更長一點。”
她望著他,嘴角慢慢揚起:“你知道你現在說話的樣子,聽起來像在邀請我去一場約會?”
“我本來就想說‘約會’。”他說,語氣坦然,卻帶著一點慎重的溫柔,“只是沒敢太早說出口。”
風輕輕吹過她的耳邊,發絲掠過嘴角,她沒有說話,只是抬眼與他對視。
他們之間那種未曾明說的情緒,忽然被春風吹得微微發燙。
過了片刻,她點了點頭:“那等我回家換一條沒沾上水彩的裙子。”
“我等你。”他說,眼里帶著笑意,“不管你換幾條裙子,我都等。”
陽光悄然落在他們交疊的影子上,春日城市的傍晚如同慢慢展開的畫卷,一切柔和得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