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裹挾著寒意從林中刮過，枝葉輕響，如低語的舊夢。

雷奧站在崗哨外的林影中，身披褪色的灰褐斗篷，指節輕輕握著那枚狼族徽章。他的心跳并未加快，但胸口的緊縮感，如石子沉入冰湖，緩慢卻不容忽視。

他曾在這里長大、訓練、宣誓、浴血。而如今，他只能借著人類的力量試圖再次踏入這片土地。

“止步。”高臺上傳來一聲喝問，隨即火把亮起，映出十數道矯健的狼影從林間閃出，弓弦拉滿，對準了他們的方向。

雷奧上前一步，將手中的徽章與羊皮卷舉起，沉聲道：

“月紋議會特使，攜帶邊境協議，請求通行。”

他語氣沉穩，卻帶著一種來自骨血的壓抑，那是被驅逐的狼在原野之外學會的隱忍。

一陣私語自崗哨上傳來，片刻后，一道更為低沉熟悉的嗓音響起：

“把他帶上來。”

火光微閃，一個高大堅實的身影從階梯后走出，披甲持斧，黑發半束。他眼神如刀，步伐卻隱約遲疑了一拍。

雷奧抬眼，與他四目相接。

凱爾·雷諾。

他的昔日戰友，血牙部族的先鋒隊長——也是三年前，最先舉起矛頭對著他的那個人。

四周兵刃未動，那一眼已足夠鋒利。

“……雷奧。”凱爾的聲音像落在枯枝上的鐵，“你竟敢回來。”

雷奧沒有動，語氣如舊：

“我不是來翻案的。我是來阻止一場戰爭。”

“阻止？”凱爾嗤笑一聲，目光從他身上掃向他身后站著的賽琳娜，“人類？你這是帶了人類間諜來投降？”

雷奧沒答。

“押回營地。”凱爾冷冷下令，轉身時衣袍一震，“等候長老團裁決。”

血牙邊境營地依山而建，木柵環繞，火光通明。

雷奧與賽琳娜被帶進圓形的主營帳。烤火銅盆中正燃著新鮮的灰松枝，空氣中充滿煙氣與狼骨的氣息。

“坐。”凱爾站在帳前，雙手交叉，冷眼看他，“或者，你想繼續站著表忠心？”

雷奧淡淡掃了他一眼，坐下。

賽琳娜沒有說話，只在一旁安靜落座。她低頭時，銀發自兜帽邊緣滑落，宛如月光在甲胄間游走，引來幾個狼士的側目。

雷奧心中一動，卻什么也沒說。

凱爾走近，一把將羊皮卷甩到他面前，“說吧，你帶來的‘和平’是什么？”

“灰鐵矛軍團正試圖挑起邊境戰火。那份協議是真實的，簽署人正是加蘭。”

凱爾眼神猛然收緊。

“別拿死人的罪名來洗脫你自己的罪名。”

“我不是為自己。”雷奧道，“我是為血牙。”

寂靜。

帳篷外的風刮得更緊，帶起布簾的微響。

片刻后，凱爾咬牙道：“你要見長老也行，可你得先接受‘血影試問’。”

“我接受。”

“很好。”凱爾冷笑道，“那你就準備好赴死吧。”

雷奧喉嚨微動，終究沒說什么。

夜里，風雪靜落。

營帳中只點著一盞小火，橙紅的光映在粗糙的獸皮地毯上，交織著斑駁的影。

雷奧坐在地墊上，靠著木柱，一手摩挲著那枚徽章，像是在確認自己還“屬于”某個族群。

賽琳娜坐在他對面，拿著一壺野莓酒，倒了一杯遞過去。

他看了她一眼，接過，輕聲道謝。

“你后悔回來嗎？”她問。

雷奧盯著火光，久久沒有回應。

“你覺得我是回來報仇的嗎？”他反問。

賽琳娜微微一怔，隨即搖頭：“不，我覺得你是來找答案的。”

他笑了笑，淺得幾乎聽不出情緒。

“我三年前走的時候，沒想過自己能活著回來。”他說，“但現在……我不想死得像個叛徒。”

賽琳娜望著他，緩緩說：“那就活得像個王。”

雷奧抬眼。

帳篷外風聲拂過，她的話輕得幾乎要隨風散去，卻沉進了他的胸腔。

片刻后，他忽然問：“如果我明天死了，你會把真相帶回去嗎？”

“你不會死。”她聲音平靜卻堅定。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挺好，就算明天死了，至少，在這一刻，他不是孤獨一人。

火光跳動，空氣中浮著灰燼的味道。

在這群狼與火的土地上，兩種血脈、兩個世界，卻在沉默里，漸漸靠近了一步。

遠處傳來號角的微響。

明日將至，試問將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