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舟，如果我死了，你會想我嗎？”

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刺鼻，我握著蘇小滿輸液管的手猛地收緊。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里，她的聲音像片隨時會被吹散的櫻花，蒼白的指節從被單下探出，虛虛抓住我白大褂的衣角。眼角的淚痕還泛著水光，映得那雙總愛彎彎笑的眼睛，此刻盛滿我讀不懂的情緒。

我想說些什么，喉嚨卻被無形的手掐住。目光掃過她枕邊的櫻花書簽——那是七年前在圖書館撿到的，邊角早已被摩挲得起了毛邊。記憶突然翻涌，把我拽回那個飄著桂花香的午后。

九月的江城大學浸在蜜釀般濃稠的桂花香里，細碎的金黃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路上，被往來學生的鞋底碾出暗痕。我抱著厚重的解剖圖譜穿行在進入圖書館的長廊，白大褂下擺掃過棗紅色實木書架，驚起幾縷浮塵在光柱中翩躚起舞。中央空調發出輕微的嗡鳴，裹挾著紙張特有的油墨味，與角落里咖啡機蒸騰的熱氣纏繞成慵懶的漩渦。

那時的我不擅長與人相處總獨來獨往，像具被白大褂包裹的冰冷儀器。直到轉角處突然傳來“啪嗒”一聲脆響，一本貼著櫻花貼紙的錯題本掉在我腳邊。扉頁中央用彩鉛勾勒著穿白大褂的卡通醫生，袖口刻意暈染的灰色粉筆灰，與我此刻白大褂前襟的污漬如出一轍。角落用熒光筆寫：“給未來的他——致我的白大褂先生”。

“完了完了！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穿米色風衣的女生從樓梯拐角沖出來，發梢掃過我的臉時帶起一陣櫻花香。她蹲下身收拾時，我瞥見她指甲上剝落的淡粉色指甲油，和錯題本里掉出的半透明硫酸紙——上面是用鋼筆寫的詩：“你數解剖圖譜的肋骨時，我數你睫毛投下的陰影，櫻花落在你白大褂的口袋，像一封未拆封的情書”。

她撇過頭看著我，很自來熟的嘰嘰喳喳地自我介紹叫蘇小滿，是醫學系的。比我小一屆，說話時眼睛亮晶晶的，完全沒注意到我皺起的眉。我向來厭惡與人交流。還沒等我開口，她瞇起眼睛，手捏下巴上下打量我，然后開口道：“哦！你是不是叫陸沉舟！”

“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向后退了一步和這個陌生的女孩保持一段距離，防備這個家伙。

“我在成績榜上看到過你，上面有你的照片，每次考試都是第一的學霸啊！拜托你一件事……”

“行了，閉嘴吧，我們很熟嗎？”

她越說越興奮，我皺著眉頭很沒有好氣的打斷她。我徑直從她的身邊走過，沒有看她一眼。

“那個……能不能幫我補習一下功課啊”

腳步聲在身后追了上來，我知道她要靠近我了，便加快腳步走得更快了，可蘇小滿像塊甩不掉的口香糖，抱著錯題本一路小跑

“就補一次！求求你了！我請你喝櫻花汽水！哎喲你走慢一點嘛，”

我微微轉頭看向后面，只見她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來一張便簽，我瞥見上面畫著戴聽診器的兔子，旁邊歪歪扭扭寫著“蘇小滿專屬老師——陸沉舟”。

“你離我遠一點啊，我都不認識你，還有我為什么要輔導你功課呢？我講的和導員講的差不多，你估計也聽不明白。”

我冷著臉推開圖書館大門，蘇小滿卻突然加速繞到我面前倒退著走，風衣口袋里的鋼筆叮叮當當響。

“你每天都來圖書館，我也每天來！你看，”她猛地轉身指向玻璃窗，“你經常坐過的那張桌子，我早就占好位了！”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看見三樓角落的桌上擺著個粉色保溫杯，杯身上歪歪扭扭貼著“陸沉舟御用”的貼紙。

我皺著眉頭，很疑惑的問：“你怎么知道我經常坐在那里，我們才認識5分鐘不到，甚至可以說算不上認識。”

蘇小滿叉著腰笑得得意，發間還沾著剛才撿書時蹭到的灰：“我打聽過了，你下午三點半到五點固定在這兒復習。從明天開始，我就坐你對面！”

我攥緊解剖圖譜的指節發白。這個女生不僅擅自闖入我的生活，還把一切摸得清清楚楚。正要開口拒絕，她突然變魔術似的掏出包草莓味奶糖，剝了顆塞進我手里：“就當交個朋友嘛！我保證不吵你！”溫熱的糖粒帶著她指尖的溫度，草莓甜味在舌尖炸開時，她已經蹦蹦跳跳跑遠，只留下句飄蕩在風里的“明天見！”

第二天下午，當我推開圖書館大門，果然看見那個米色身影端坐在老位置上。蘇小滿支著下巴沖我揮手，桌上攤開的錯題本里夾著新畫的插畫——穿白大褂的小人戴著滑稽的兔子耳朵，旁邊用紅筆寫著“陸老師開課啦！”。中央空調的嗡鳴聲里，她撕開第二包奶糖的包裝紙，甜味混著紙張氣息撲面而來，徹底攪亂了我維持了二十年的生活節奏。。。

而此刻，監護儀的警報聲突然尖銳地響起。回憶中斷。

蘇小滿的手無力滑落，那張畫滿涂鴉的便簽從被單里飄出來，落在我沾滿消毒水的鞋面上。兔子戴著的聽診器圖案被淚水暈染，模糊成七年前那個固執又熱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