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出了丹穴山,來到了國都。
祭司正在通天祈求原諒,高臺上堆滿各類祭品,皇帝坐在帳子下,掩面悲痛,百姓都在下面跪拜,時而舉首向天。
凰倒沒有遷怒眾人,那個傷害自己的人,只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個罷了,為何要讓他人承擔無故的天譴?看罷,轉身離去,不愿再在此傷心之地久留。
凰尋得一個隱蔽之處,雙腳一蹬,化身為凰,縱身入萬里高天,破云碎風,翱翔天際。低頭看過都城的繁榮,眼前的景象卻越來越蕭瑟。凰掩不住疑惑,收翅落地,化為人形,信步在遠野之上。
方出了都城不到幾里,已是一片凋敝,隨處是斷壁殘垣,農田早已干涸,久無雨水。
“行行好吧大人,給點吃的吧。”眼見一個及笄年歲少女雙膝跪地,滿面塵灰,凰下意識地摸摸口袋,可她忘了自己身上空無一物,又于心不忍,于是叮囑少女在此等候,自己快步走向山中,一聲鳳鳴,原身顯現,騰空而起,搜集著可食用的漿果菌菇一類,又制服幾只野豬野山羊之類,起火烤制,隨即立馬回到那里,化作人形。
少女見凰頭也不回地快步走遠,本以為討食無望,垂頭無力地依靠在殘垣斷壁旁,只默默流淚,誰知再睜開朦朧淚眼,卻發現素衣女子又返回此處,手里還提著一些巨物。
她雙膝挪動,立馬到凰腳下,直勾勾地盯著她手里的食物,垂涎不止。
凰把食物放在她手邊,她埋頭便開吃,吃點滿嘴油光,神情難掩久旱甘霖的喜悅。
凰見只她一人,便問起周圍村民。少女滿口謝言后,解釋起這里的情況:
先前大帝登基沒有幾日,立馬微服私訪各處,關心民生,為困苦的百姓大放糧食,同時又修建水利運河,引遠流至近田,解決了連年大旱的問題,天地間一片祥和安寧。
凰正是受到了這樣冥冥中的指引,于是與鳳飛來此處,歌詠太平盛世。
少女咽了口烤肉,繼續說起來。
好景不長,侯爵,先帝的弟弟,也就是現在的皇帝,認為先帝庶出,不配為皇,且鼓動宮中臣子造反,事事逆先帝之言而行,不過好在先帝賢明,其言尚有威力,教人信服,這造反之勢也就漸漸被壓了下去。
先帝早年便通讀古史,知書達禮,心懷家國,早有抱負,其父認為他必能治國理政,力排眾議,將庶出的先帝扶上了皇位,自己則安心休養,順便以先皇之威為先帝掃除宮內的異議。
侯爵一看造反大勢已去,立馬巧言令色,祈求哥哥的原諒,并且假惺惺地順從著哥哥一切旨意。可是小人終究是小人,一次宮中宴會,皇帝,各公爵侯爺,紛紛出席,而他早早買通了宴會時為先帝試菜的侍從,教他在皇帝的菜肴里下毒,只要鏟除了庶出的皇帝,繼位的自然是嫡出的自己,而父親年事已高,愈發糊涂,不成威脅。
菜肴上畢,先帝清嗓,朗聲發言。
“今日宮中上下聚會于此,是為了慶祝如今天下終于取得治理的效果,盛世已成,百姓順從,一派祥和,朕的威信也同這運河一樣,流轉在千萬里的沃野之上。同時,曾經發生過一些不悅之事,今日杯酒泯恩仇,往后仍是血濃于水,情同手足!”
言畢,先帝一飲而盡杯中酒。
侯爵傻了眼,先帝從不飲酒,從來宴會都是祝詞一番便動筷,如今卻突然滿上一杯酒,一飲而盡,而自己所教人下毒藥,若先前喝過這種皇宮里的御酒,毒性便大打折扣,甚至不再起效。侍從卻不知此事,無論侯爵如何示意,他只是暗暗謀劃著下毒方法,不曾理會。
侍從上前試菜,一口菜肴進嘴,還冒著熱氣,不愧為御菜,肉質緊實,肥瘦相間,蔬菜清爽,汁水四溢,葷素同食,留香去膩,唇齒留存,縈繞長久。
趁先帝不注意,侍從假意踉蹌,袖口沾染的毒藥立馬落入盤中,而菜色無異,味道也未變,只待皇帝入口。
筷子一進一出,先帝也被這美味折服,侍從等待著毒發,可在一旁站立許久,明明食用即刻毒發,可先帝連吃數口,不見異常。
侍從疑惑時,先帝轉頭向他,“你也為朕多次以身試毒,朕瞥見你剛剛試菜時似乎十分享受,今天賜你一碟,可好?”
侍從慌了神,“微臣哪敢當著您的面享用御菜?”連忙彎腰擺手拒絕。
先帝微微慍怒,“多少人想嘗都嘗不了啊,今天朕還非叫你吃,你吃不吃?”
見先帝有怒,侍從只得接下碟中菜,不安地看向侯爵。
侯爵見事已不成,立馬轉頭與他人假意攀談。
侍從害怕的顫顫巍巍,結果雙手一抖,盤子應聲墜地,頓時粉碎。
廳內一下子安靜,所有人都屏息看著侍從如何處理。
侍從立馬跪地磕頭,這菜吃了毒發而亡,可這當面打碎皇帝賞賜的御菜,更是死罪,自己終究難逃一死,閉眼淚流,長跪不起。
先帝沉默許久,緩緩開口:“起來吧,起來吧,今日大宴,眾人齊聚,共賀家國安定,朕不好責罰你,清掃一下,下去吧。”
侍從頓時感激涕零,在兩難中竟得以保全性命,立馬以手拾起地上一片狼藉,迅速告退。
少女又拿起一只羊腿啃食起來,頓一下,繼續講述起來。
這次雖然失敗,但先帝并沒有懷疑侯爵,侯爵也繼續假裝乖巧,唯命是從。
許久,侯爵又發現了一個機會。先帝是個賢明的君主,對待感情卻并不專一。多年過來,皇后年老色衰,兩人不復往日的如膠似漆,宮中選秀也愈發頻繁,很快后宮粉黛如云,皇后更是在深宮院墻佳麗三千中黯了光彩,地位一日不如一日,甚至連路過的妃嬪都敢當面譏諷,徹底淪為笑柄。
侯爵暗中溝通皇后,建議皇后與他合作,給這個男人一個報復,皇后雖妒忌妃嬪,但對先帝仍有舊情,追憶往昔溫存,便拒絕了他,并且警告侯爵作為先帝手足,萬萬不敢造次。
皇后念著舊情,可先帝未必。一日,皇后的念想徹底斷了。
當日選秀新人入宮,皇后理應前往幫先帝把關。先帝,太上皇,皇后三人坐定,新人上場。是日正值春天,園中百花齊放,姹紫嫣紅,爭奇斗艷,正如同這些形貌昳麗的秀女,個個容貌姣好,身段妖嬈。皇后見此盛景,卻愈發悲傷,忙喚下人拿來手帕和搖扇,掩藏失態。
可這些絕色都無法入先帝的眼,直到一位秀女出現,才真正艷壓群芳,皇后看到這張臉,恍惚了。眼前人足以教人驚嘆——眉如細柳眼含波,玉準高隆貝齒明,絳唇一抹春光現,面似羅扇珠耳藏。羅裙修身體玲瓏,云鬢高盤玉疊重,肌膚勝雪手纖纖,回夢往昔盛妝濃。
此人簡直和當年姿色未去的皇后一模一樣,皇后不安地瞟一眼先帝,只見先帝突然目現神采,大肆佳賞。皇后還在暗自安慰自己,先帝仍記得自己曾經錦繡輝煌,容顏已去,舊情不變...沒等皇后再想,先帝冷聲道:“此人頗有皇后青春韻味,活色生香,絕色天成,即刻賞賜入宮。”隨即轉頭直呼皇后大名,“現在叫人收拾出皇后寢宮,給此秀女居住,皇后暫居荇芳宮!”皇后大驚,現場一片震驚,不知先帝這是為何。
荇芳宮離先帝居所最遠,暫無人居住,周圍大多為一些不受寵的小妃嬪。宮如其名,蘅蕪交錯,荇菜橫生,長年未理,空余冷清。
皇后失色啞然,隨即跪地祈求先帝,妄圖喚起曾經情事與溫馨,可先帝意決心冷,不再理會,叫侍從立馬將她帶下,皇后被拖走,悲呼仍在深宮中回轉不絕,為春色徒添凄涼。
當夜,侯爵找上門來,若是以往,皇后念及帝后關系,不叫任何人進入。而今,皇后的心就如這遠地般冷,叫人放侯爵進來。
侯爵見了皇后,草草行禮,立馬表示自己的合作意圖,見皇后仍溫吞,便道:
“皇兄意已決,對您今后也不再臨幸,反而當秀女的面羞辱您,還安排您入住此等偏宮,著實是容顏易老,真情難覓!您就不想讓這個人付出點代價?”
皇后聞言,最終接受了侯爵的合作。兩人計劃,在過幾日的冊封禮上,侯爵提前派人在先帝位置后布置毒箭機關,此位置釋放毒箭必一箭斃命,皇后恰好位于先帝側后,由她控制機關,這樣兩人均無嫌疑。
皇后淚眼朦朧,先帝一死,她唯一惦念的只有自己唯一的女兒,云清。
云清自小博覽群書,習琴棋書畫,性格活潑,能動能靜,可因女兒申請,不受先帝重視,只能和皇后相依為命。這名字,是她親自取的,誕下云清后,先帝不愿起名,自己則為她取名云清,望她騰空逐云,又能清澈淳厚,不受這深宮牽絆。
很快冊封禮日到,一切順利,先帝登臺,皇后緊隨,這讓她再憶起兩人夫唱婦隨的昔日。
正午時分,先帝立于中央,此刻放箭,一擊斃命,不可生還。
皇后最終按下機關,可最終一刻,又想起兩人初遇,先帝鮮衣怒馬,自己大家閨秀,兩人一見鐘情,后來先帝登基,自己順理為后,兩人一唱一和,政治清明。
回憶閃現,擾亂思緒,利箭既出,悔意無用,皇后便閃身為先帝擋下了毒箭,隨即跪地,口中含血,搖搖晃晃。侯爵自小習射,射藝精湛,見此場景,早知皇后性情淳良,易心軟,念舊情,便拿出準備好的弓箭,趁所有人分神,一箭擊中先帝心臟,先帝也一命嗚呼,倒在了皇后懷里,皇后低眉,用最后一絲氣力愛撫先帝那仍葆年華的臉龐,一滴絕淚落下,便倒下了,皇后曾日夜期盼的依偎溫存,如今也算是在臨終實現了。
一帝一后,永成缺憾,先帝未見盛世續演,皇后未盼來深情款款。
凰聽到這,又想去鳳一命換一命,救活自己,不禁眼含珠光。
少女見凰神情悲憫,頓了頓聲,又繼續下去。
侯爵快速收去弓箭,假裝上前關心。至此先帝的時代落幕,但皇后的余情未了。
侯爵作為嫡子,自然承襲皇位,也就是現在的皇帝。親手殺掉先帝后、繼承皇位后,開始的幾夜,侯爵內心不安,整晚無眠,終于經調理得以安眠,又遭噩夢驚擾,患上心悸,時常面色驚恐,無法自制,時常掩面,不準任何人直視其面孔。
凰想到當時祭祀時皇帝正掩面悲痛,可能就是犯了頑疾。
為永絕后患,斬草除根,侯爵又專門下令將先帝后的女兒云清送出宮外,此生不得進入都城內,至此生死未卜。
自此,新皇上位,可他空有掌權之欲,卻無手段,又疑心重重,搞得朝廷內外不安,人人自危,貪欲過盛,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以滿一己私欲,如雷裂長空不及掩耳之速,敗光了先帝留存的家產,還搞得民生不振。
凰好奇道:“可剛剛都城一片繁華,這能有假?”
少女冷哼,繼續滔滔不絕起來。
皇帝常常端坐高臺遠眺,命人把都城粉飾的如先帝盛世一般,只為滿足自己的眼欲,安慰自己治國無方罷了,實則國庫早已虧空,運河干涸,田野荒蕪,百姓為活命只有大批遷入都城從事苦力。此外,為了滿足糧食需要,專門在都城后開辟大片良田,種植優質糧食供自己使用,又大興土木,耗費人財。導致大部分無法遷入都城的百姓只得沿城外乞討,天又大旱,野菜都沒得吃,更別提糧食了。漸漸,城外百姓越來越少,都死于饑荒,更多的舉家搬遷遠地,起碼能規避稅收和壓榨。
“那你呢,為何一個人在此流浪?”
少女垂眸:“我母親已經去世了,一人飄零,曾偷偷潛入都城,憑借年少學識替人寫字為生,可被人趕出來,我心不死,又遮掩眉目,為城內達官顯貴彈琴奏樂,可不幸在宴會上奏斷了弦,仍是難逃被驅逐的命運。我徹底死心,在此流浪。”
凰雖救鳳心切,可不忍看百姓這般疾苦,且說不定能在此地抓住那個兇手,便果斷地要收留少女,共進都城。
少女反問:“就算你有把握潛入都城,又有何手段打倒皇帝政權?”
凰:“我雖不通權斗之術,但這皇帝早已不得民心,政權可謂正在摧枯拉朽,搖搖欲墜,只需最后一擊,便可拯救當地百姓于水火。”
少女見凰心系百姓,又下此決心,便堅定地牽起她的手:“好!”
一高一矮,兩人向著都城走去,斜陽下的影子拉的如此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