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偏院的晨霧尚未散盡,昭黎公主——如今的將軍夫人指尖輕顫,藥壺中升起的白霧里隱約浮動著杏花暗紋。她狀似無意地瞥了眼徐囡囡握著樊緣兒的手,袖中藏著從燼碭殘骸里拾得的龍鱗突然發燙。
正午巡查的天將掠過云層,素影留下的冰晶監視法陣突然映出詭異畫面——本該昏迷的樊緣兒榻前,竟有魔族咒文若隱若現!更蹊蹺的是,那些咒文分明是用花汁書寫,散發著杏花特有的甜膩香氣。
“報——”管家驚慌失措地撞開房門,“府衙來人要捉拿緣兒姑娘!”他抖著手指向庭院,只見青石板上憑空浮現血色咒陣,陣眼處赫然是樊緣兒平日熬藥用的陶罐。謝臨淵劍眉緊蹙,玄甲未卸就擋在院門前:“誰敢?”
人群后方傳來環佩叮當,昭黎公主在婢女攙扶下緩步而來,腕間黑紋已蔓延至肘部。她突然劇烈咳嗽,帕子上沾的血跡竟化作黑色杏花瓣!“將軍……”她虛弱地指向陶罐,“今晨妾身親眼看見緣兒姑娘往里面放……放了些奇怪的東西。”
徐囡囡猛地打翻陶罐,罐底黏著的幾片龍鱗在陽光下泛出紫光——正是前夜燼碭被斬落的逆鱗!圍觀人群頓時嘩然。老管家突然跪地痛哭:“老奴作證!昨夜親眼看見緣兒姑娘在井邊與黑影說話!”
天際傳來悶雷聲,素影的冰晶監視畫面突然扭曲,映出杏花仙子在瑤池畔捻訣的背影。她手中飄落的花瓣,正與昭黎咳出的黑杏花一模一樣。而真正的監視焦點——樊緣兒枕下壓著的辟邪符,此刻正被昭黎的貼身婢女悄悄調換。
“不可能!”謝臨淵長劍劈碎陶罐,碎片卻自動拼湊成魔族文字。他瞳孔驟縮——那分明是三百年前月緣仙子獨創的凈魔咒,如今卻被倒轉成了召喚陣!昭黎趁機拽住他鎧甲:“將軍您看,她連您送的劍穗都……”扯開的穗結里簌簌落下黑砂。
黑砂觸地即燃起綠火,徐囡囡突然奪過劍穗嗅聞:“等等!這明明是——”話未說完就被御林軍按住。刑部侍郎高舉圣旨踏火而來:“奉旨捉拿勾結魔族的妖女樊緣兒!”
樊緣兒在混沌中驚醒時,鐐銬已鎖住她纖細的手腕。她茫然望向謝臨淵,卻見他手中染血的平安結正冒出與自己心口同源的金光——那是補天石感應到主人危機的本能反應。可這光芒落在旁人眼里,卻成了鐵證。
暴雨傾盆而下,昭黎藏在袖中的龍鱗突然割破她手腕。鮮血滴在杏花簪上時,瑤池畔的杏花仙子滿意地勾起嘴角。她指尖輕彈,真正的魔咒順著雨幕滲入將軍府地底,而所有證據都指向了那個躺在囚車里、心口還在發光的傻姑娘。
素影的冰晶監視徹底粉碎前,最后映出的畫面是:徐囡囡掙脫束縛撲向囚車,而謝臨淵的劍,第一次對準了曾為他擋箭的姑娘。雨水中漂浮的杏花瓣,漸漸組成魔族文字——「以神之愛侶,祭我族永夜」
金鑾殿上龍涎香繚繞,皇帝將八百里加急奏折重重摔在玉階前:“七州二十八縣聯名上書,要朕燒死這個妖女!”奏折散開處,赫然是各地憑空出現的血字天書——「樊氏女不死,大疫永不消」。
殿外驚雷劈碎云層,茶仙化作的白須老者突然出列,手中茶盞“不慎”打濕奏折。墨汁暈染間,那些血字竟顯露出被修改的痕跡:“陛下明鑒,這‘樊’字起筆分明是后添的!”他袖中茶霧升騰,在御前凝成光幕——各地所謂“天書”,皆有人為刮擦的刻痕。
海棠仙君扮作的年輕御史突然咳嗽,帕子里飄出幾片帶血花瓣。他“慌亂”跪地請罪時,袖中暗藏的照妖鏡卻映出詭異畫面——各地獻天書的鄉紳們,脖頸后都有相同的黑砂印記!
暴雨沖刷刑部大牢,徐囡囡撬開鐐銬沖進囚室,卻見樊緣兒心口的金光正與牢房鐵柵共振。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徐大哥,東南角第七塊磚!”磚石移開處,埋著個扎滿銀針的桐木人偶——人偶胸前貼著謝臨淵的生辰八字,背后卻用冥界文字刻著樊緣兒的名字。
茶仙的茶霧此刻已籠罩全城,在雨幕中顯出絲線般的軌跡——所有裝神弄鬼的線索,最終都指向將軍府后院的古井。海棠仙君折枝為劍,劈開井口封印時,上百個寫著樊緣兒名字的詛咒人偶浮出水面,每個都纏著昭黎公主常用的杏色絲線。
真相即將大白之際,昭黎公主突然闖入,腕間黑紋已蔓延至心口。她奪過一個人偶凄厲大笑:“你們以為這是巫蠱?好好看看!”撕開的人偶腹腔里,掉出半片龍鱗和魔族軍令——正是燼碭當年給妖族叛軍的密函。
皇帝震怒拍案時,茶仙與海棠仙君同時掐訣。凡人看不見的金光中,昭黎公主身上浮出杏花仙子的傀儡絲——原來她早被煉成活人蠱,連那些陷害緣兒的舉動,都是體內魔種操控所致!
最終審判的晨光照進大殿,謝臨淵帶著渾身是傷的樊緣兒跪在丹墀下,而她心口的補天石突然離體升起,將所有人偶燒成灰燼。灰燼中浮現的真相令舉朝嘩然:所謂大疫,竟是魔族用妖族禁術將病氣灌入水脈;所謂天書,不過是前朝余孽想借機動搖國本!
海棠仙君“偶然”踢翻的香爐里,飄出茶仙早前藏的破魔茶葉。清香彌漫中,皇帝親自為樊緣兒卸下枷鎖:“朕錯怪了……”話音未落,補天石突然一分為二,半塊回歸緣兒心口,半塊化作流光飛向邊疆——那里,真正的瘟疫源頭才剛剛顯現。
金鑾殿上晨曦初現,皇帝凝視著階下那個瘦弱卻挺直脊背的姑娘,她粗布囚衣上還沾著牢獄的霉斑,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當樊緣兒接過內侍遞來的邊疆疫區圖時,竟毫不猶豫地指出三處被太醫忽略的水源交匯點:“民女在獄中聽更夫談論病患分布,與《傷寒雜病論》中‘三川匯毒’之說吻合。”
朝臣嘩然中,她突然跪下叩首:“求陛下允我隨軍醫前往疫區。”額角結痂的傷口因這個動作再度滲血,“民女幼時隨父親行醫,知道如何辨認可入藥的野菌——眼下藥材匱乏,山里卻有天然藥庫。”謝臨淵的鎧甲發出輕微震顫,他記得那個雪夜,正是這姑娘采來的赤靈芝救了他半營將士。
茶仙故意打翻茶盞,水漬在地磚上蜿蜒成邊疆地形。樊緣兒眼睛一亮,竟用指甲蘸著茶水畫出條迂回路線:“若從此處繞行,既能避開魔氣最重的峽谷,又能采集崖壁上的清心草。”海棠仙君袖中的照妖鏡閃過微光——鏡中映出她指尖躍動的,正是月緣仙子當年獨創的“點藥成金”術法。
皇帝忽然傾身,他注意到這姑娘說話時總不自覺摸向心口,那里隱約有金光流轉:“你就不怕死?”樊緣兒抬起頭,牢獄生活讓她消瘦得顴骨凸出,卻襯得那雙杏眼愈發清亮:“怕。但父親說過,醫者見眾生皆如見獨子。”她臟兮兮的袖口忽然掉出半塊硬饃——那是她在牢里省下的口糧,包著張寫滿藥方的草紙。
暴雨突至時,樊緣兒竟掙脫侍衛沖至殿外。在眾人驚呼中,她接住檐角滴落的雨水嘗了嘗,轉身時連睫毛都掛著水珠:“陛下!雨水中魔氣已淡,此刻若用雄黃酒混合陳醋噴灑街道,可防疫情反復!”徐囡囡激動地掏出銀針驗證,針尖果然不再泛黑。
黃昏焚毀詛咒人偶的烈火旁,皇帝看著那個在灰燼中扒找未燃盡符紙的身影。樊緣兒用炭條將殘存咒文拓在帕子上,突然眼睛一亮:“這是改良過的妖族文字!若將咒語倒念……”她清朗的誦讀聲里,帕子上的血字竟化作蝴蝶紛飛。茶仙的胡須微顫——三百年前月緣超度亡魂時,也曾化符為蝶。
當夜皇帝微服至驛館,恰見樊緣兒在燈下拆解自己的棉襖。她把棉花浸在藥湯里,正縫制成簡易的護口巾:“明日啟程,總要給流民帶些防護。”燭光映著她凍裂的手指,而桌上攤開的竟是撕到只剩封皮的《女誡》——內頁全被裁成藥囊。
啟程那日滿城飛花,樊緣兒布衣荊釵走在軍醫隊伍最前列,腰間卻掛著皇帝親賜的玉牌。當她俯身給路邊小乞丐喂藥時,補天石的金光透過衣料,在泥地上畫出一道虹。茶仙望著她背影輕嘆:“這丫頭根本不知道,自己隨手救下的孩子里——”海棠仙君接住飄落的花瓣,“有未來的狀元郎、平叛的將軍,還有二十年后的武林盟主。”
皇帝站在城樓上,看那個瘦小身影逐漸消失在官道盡頭。他摩挲著樊緣兒留下的防疫方子,忽然對身邊內侍道:“傳旨,將太醫院藏書閣拓印一份。”他望著天際將散的陰云,“這樣的姑娘,合該看遍天下醫書。”
晨霧未散的官道上,馬蹄聲踏碎露珠,徐囡囡一襲靛青布袍策馬追來,藥箱在鞍側撞出清脆聲響。他一把拽住樊緣兒的行囊帶子:“徐家祖訓——見死不救者,逐出族譜!”陽光下,他腰間懸掛的十二把金針隨動作蕩出弧光,那是御賜“天下第一針”的憑證。
流民營地飄來腐草氣息,樊緣兒正跪在泥地里給高燒的孩童施針,突然被徐囡囡握住手腕。他指尖輕點她虎口處的穴位:“銀針斜三分,可避心脈。”說著竟撕下自己半幅衣袖,浸了藥汁裹住孩子潰爛的傷口。孩童母親顫抖著要磕頭,卻見兩人已轉身奔向呻吟聲最密集的草棚。
夜晚暴雨沖垮臨時醫棚,徐囡囡用脊背抵住搖搖欲墜的棚柱,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進藥碾。樊緣兒在閃電亮起的剎那看到他后頸的燙傷——那是白日里為試藥性,徒手接住滾燙藥罐留下的。“徐大哥!”她驚呼著要給他包扎,卻被他用沾滿泥漿的手推開:“先救那個咯血的婦人!她腹中胎兒還有救!”
歷經多日,他們終于發現瘟疫源頭—一個漆黑的山洞。山洞內樊緣兒將浸過藥汁的帕子系在徐囡囡口鼻處,自己卻只戴著粗布口罩。她彎腰鉆進幽暗洞穴時,腕間紅線突然發出微光——那是月老殘存法力的感應。徐囡囡猛地將她拽到身后,金針出手如電,將洞頂垂落的毒蛛釘在石壁上:“跟緊我,你若是倒了……”話音未落,兩人同時看見洞深處奄奄一息的獵戶全家……
黎明時分的篝火旁,徐囡囡熬得雙眼通紅,正往藥湯里添最后一味藥。樊緣兒悄悄將僅剩的干糧塞進他行囊,自己卻對著空藥囊發愁。忽聽得馬蹄聲急,竟是謝臨淵派親兵送來三十車藥材。最上面的箱籠里,整整齊齊碼著徐家秘制的避瘟丹,每顆丹丸上都刻著細小的“徐樊合制”。
歷經一個月,疫病終于得以解決,在治愈第一個村落那日,白發族長帶著全族人行古禮,徐囡囡卻轉身扶起咳血的老叟:“醫者眼中,只有待救之人。”樊緣兒正用竹筒給盲眼婆婆裝藥,聞言抬頭一笑。晨光穿過她散落的鬢發,照見徐囡囡袖中攥緊又松開的拳頭——那里藏著他昨夜寫的家書:「父親,兒愿舍御醫之位,隨她走遍瘴癘之地。」
這天夜里,皇帝微服私訪,徐囡囡在破廟里為垂死乞丐施“九轉還魂針”,樊緣兒徒手接住乞丐吐出的毒血。暗處的皇帝看著他們共用一盞油燈,一個翻醫典一個改藥方,燈花爆響時兩人同時去護火苗,指尖相觸又各自紅著耳朵躲開。翌日,縣衙門口突然出現二十擔精藥,每包藥材里都夾著御筆親題的箋紙:「但行善事,莫問前程」。
說書先生:“這件事已記載于太醫院典籍,此次大疫,徐樊二人創出“以毒攻毒”療法,救活三萬六千余人。凡他們經過的村落,井臺上都刻著相同的圖案——半枚金針環抱一彎新月,那是流民們自發鑿就的圖騰。而江湖游醫間至今流傳著個秘密:若在絕境時誠心祈求,或能看見一對身影,男子金針引路,女子紅線度厄,所過之處,枯木逢春。”
鑾殿上沉香裊裊,皇帝龍袍加身,端坐于御座之上,目光灼灼地望向階下的樊緣兒,嘴角含笑:“樊氏女醫術精湛,心懷天下,朕甚悅之。今日,朕欲納你入宮為妃,賜你榮華富貴,共享太平盛世。”
此言一出,殿內驟然寂靜。
謝臨淵猛地抬頭,玄甲下的手指攥得咯咯作響,眼中寒芒驟現:“陛下!”他單膝跪地,聲音低沉而克制,“樊姑娘乃臣麾下軍醫,邊疆未定,疫病未除,臣懇請陛下三思!”徐囡囡更是直接上前一步,金針在袖中嗡鳴,他素來溫潤如玉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陛下,樊姑娘醫術尚未大成,若入宮為妃,天下病患何依?徐家世代行醫,愿以性命擔保,她更適合懸壺濟世,而非深宮高墻!”昭黎公主——如今的將軍夫人,指尖微微發顫,她看向樊緣兒,又看向謝臨淵,眼中情緒復雜難辨。她緩緩開口,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陛下,樊姑娘醫術無雙,若能留在民間,必能造福蒼生……”
皇帝瞇起眼,目光在三人之間掃過,最終落在樊緣兒身上:“樊氏女,朕給你選擇的機會。”
樊緣兒深吸一口氣,緩緩跪下,額頭抵地,聲音清朗而堅定:“陛下,民女出身草莽,不懂宮中規矩,更不敢奢望榮華。民女此生所求,不過是行醫濟世,救死扶傷。若陛下恩準,民女愿終身行醫,不求富貴,只求能多救一人。”
殿內一片死寂,謝臨淵的指節已攥得發白,他死死盯著樊緣兒的背影,眼中情緒翻涌如潮。徐囡囡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是一片決然:“陛下,若您執意如此,徐某愿辭去御醫之職,隨樊姑娘浪跡天涯,行醫濟世!”皇帝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大笑。“好!好一個‘行醫濟世’!”皇帝拍案而起,龍袖一揮,“朕今日便成全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