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夜臥床榻,他輾轉反側久久難以入眠,故地重游,返回京城,再次來到十三樂坊,感觸良多。她的身影闖入腦海,揮散不去。
那時蕭府變故,仲約已換上戎裝,成為蕭將軍,整裝待發,遠去北漠,那是在京城的最后一夜,蕭仲約在十三樂坊獨酌消愁,“走吧,走吧,此處也沒什么值得我眷戀的了...他飲下一-杯悶酒,自言自語。那日的他也和今日一樣,一手支著頭,一手隨意舉著酒杯,斜靠在椅背上,只顧一個人慢慢喝酒,無心賞樂。后來坊主在臺上不知說了什么,臺下一片靜默,整個樂坊似乎都屏息凝神等待著什么。然后,她就那樣步履輕盈的登臺了,她在臺上站定,靜靜掃視圈,整個樂坊都屏住了呼吸。
她開始彈奏樂曲,奏畢,開始翩翩起舞,她輕易的步伐,傳神的雙眼,裙帶上飛起的薄紗,他舉著酒杯的手停在了空中,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注視著她,目光隨著她的舞步移動。
舞畢,樂止,臺下的喝彩聲此起彼伏。
“哈哈哈,好!好!不愧是十三樂坊的明珠!琴雪姑娘果然名不虛傳!“舞臺下傳來個粗糙低沉的男音,一個衣冠不整的中年男子竟自走上舞臺。他無禮的要求琴雪姑娘陪侍,坊主在旁勸說也無濟于事,“客官,使不得呀,琴雪姑娘是十三樂坊的明珠,她只獻藝不陪客,這是規矩,哎!客官!”坊主拉住漢子卻被他把推開。
這無禮的中年漢子借著酒勁,目光貪婪的向琴雪走去,“哈哈哈!琴雪姑娘!”他放肆地在臺上大笑,搖搖晃晃向琴雪走去。琴雪看起來似乎嚇壞了,呆呆立在臺上不知所措,兩眼中流露出驚恐。
一直在臺下默默觀看的仲約突然放下酒杯,躍上臺,目光死死盯住那個無禮漢子。
“哈哈哈、嗝。你這是逞英雄么,”滿身酒氣的漢子聲譏笑,繼續向前走,“哈,怕你不成”
“嘖!不識好歹。”仲約冷冷道。一切發生的太快,只聽“嗖“一聲,一道寒光閃過,一把利劍已指在漢子喉頭。中年漢子停在原地,臉上閃過驚恐。
兩團冰冷的焰火在他的眼中燃燒,他仍用劍抵住對方喉嚨,臺下一片嘩然。
“滾。”他只冷冷吐出一個字。
中年漢子慌忙轉身逃走,慌不擇路還摔了一跤。仲約瀟酒利落的收下利劍,轉身,正對上她的目光,然后是一陣沉默。
“恕小女冒昧,敢問公子貴姓,多謝公子出手相助,”琴雪微笑著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臉上一絲緋紅。
“蕭。”
他輕輕應到,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淺笑,然后轉身離開,留下夢雪在臺上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愣愣的出神....
仲約搖搖頭,把思緒從回憶中拉回現實,想到他們之間僅有的短暫的初次會面,他苦笑一聲,也許,他們真的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緣罷了,想到今日在十三樂坊所見所聞,不禁賭物思人,又想到現況種種,想著想著便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8.
自從阿萍說起那個灑脫不羈的蕭將軍后,夢雪便常和阿萍溜到街上去,若是能碰到將領們,她便遠遠的注視他手持佩劍騎在高頭大馬上,走在隊伍最前列,玉樹臨風,英姿颯爽,她駐足,只愿能多看他眼。
那日云淡風輕,他打她身旁走過,她滿面緋紅的別過臉去,卻又忍不住回眸,正撞見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就這樣對視,那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他輕輕笑,瀟灑的轉身離去,只留下她在原地怔怔的不知所措,等到回過神來,似乎已是恍如隔世他還記得我!琴雪心想,只眼,一眼便足以說明一切,她回想著他的眼神如何在看到她時由孤高冷峻轉為溫和,她細細回想著,注視著他高大瀟灑的身影漸漸遠去....
那之后,他們只見過兩次,每次都是雙目相對的默默不語,匆匆的擦肩而過,留給對方的,只是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大典前夕,阿福早已回家探親去了,蕭仲約獨自一人騎馬到城北的寺廟祈福上香。噠噠的馬蹄擊打在雨后濕潤的青石板上,也擊打在他此刻并不寧靜的心上。暗紅色的寺廟掩映在蒼翠的竹柏間,條曲曲折折的幽徑通向寺廟大門。
蕭仲約步入正堂,磕了三個頭燃起柱香開始祈禱。
“家母在上,若您在天有靈..”他絮絮叨叨講了很久,傾吐令人苦悶不已的心事,他向母親祈福,也懷念和母親起的時光,“娘啊,若你還在,想必今天也是要來寺里的...”
他不知傾訴了多久,只聽身后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修長的身影在夕陽下投射在地面,時間仿佛靜止了,蕭仲約正待要講話,那身影倒先開口了,清澈明麗,純澈的塵不染,“....蕭將軍,民女不知將軍在此屋祈福,多有打擾,還望將軍饒.....”
那人正欲關門離開,蕭仲約輕嘆一口氣,說:“不必了,蕭某祈福畢,正欲離開。”說著緩緩起身準備離開,他剛轉身,便和她四目相對,她就那樣立在門口,那么真切,那么自然,夕陽的余暉照在她身上,將她籠在種金色的光芒中。他站在屋子的這頭,玉樹臨風,俊秀挺拔,他們就這樣默不作聲的互相注視。
一陣沉默。
“....是你。”蕭仲約淡淡說道。
“你、你還記得...”她的臉上泛起絲紅暈。
他不語,默默注視著她。
“...將軍”夢雪在他的注視下不禁低下了頭,“大典前夕處處張燈結彩,將軍為何反倒跑來這個冷寂地方”
“你亦如此。”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細細打量著她,輕聲道:“你又為何來此?”
“蕭將軍,...”
“你不用叫我將軍。”他的語氣平和下來。
“是。”琴雪輕輕點頭,“蕭...你可知否...”
琴雪沒有想到自己會向他傾吐心事,她訴說自己的身世,她如何因為家道中落成了十三樂坊的舞女又如何一夜之間成了蘇府小姐,蘇齊之好,齊公子待她的種,情同兄妹的深厚情道,可是不愿結為夫妻的苦悶,這些天所經歷的種種不安和惶恐齊涌心頭,她沒有想到自己講到動情處竟淚如雨下,她更沒有想到蕭仲約輕走上前,溫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淚花,將她輕擁入懷,愛撫著她柔順的長發,柔聲安慰,時間似乎過了很久,他們互訴衷腸,琴雪只覺得在他懷里很溫暖,很安全。
“你會留下嗎”夢雪終于鼓起勇氣問出這一句。
“...我屬于北漠。”
然后是久久的沉默,夢雪的臉上一滴淚水悄然滑落。
9.
那日之后,他們再沒說過話,琴雪只在大典首日看到那個站在皇帝身邊英姿颯爽的將軍,大典持續了數日,那以后,他們再沒見過。
后來傳出消息,別的將軍大都還要在京城稍留時日,而蕭將軍主動上書請奏要盡早返回北漠,他在奏書上說大典畢,歸期至,他想念北漠的寒風飛雪了。臨行前,他最后一次去了母親生前常去的北城寺廟,景色依舊,推開門,她已在那里了,手中拿著一束卷軸,卷軸用一根精美的金色細繩扎起來,細繩上串著一顆精美的七彩琉璃珠。
聽到開門聲,琴雪轉身,莞爾一笑“想送你最后程....”
他不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朝他走來,輕輕將一束卷軸放到他手里。“走吧....你是屬于北漠的男人。”
“琴雪...”他們緊緊依偎在一起,所有的語言都不足以表達他們心中最深的眷戀。“走吧...”琴雪輕輕推開他,快步向門口走去,她在門口最后含淚看了一眼仲約,突然猛地轉身離開了。他注視著她的背影漸漸遠去,與夕陽的余暉融化在起,沒有了距離。
他終是離開京城去往了北漠。
塞外風沙,戈壁北漠,肆意的北風卷著雪花,漫天飛舞,只是不似從前那般寒徹骨。
他佇立城樓,極目遠視,沉吟良久,徐徐展開她贈子的卷軸,上面只寫了一句:
獨向北漠踏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