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晚上九點十七分突然降臨。齊語看著電子顯微鏡屏幕上跳動的數據，鋼筆在記錄本上劃出一道突兀的墨痕。葉綠素a/b比值顯示為5.7，遠超正常人類細胞應有的0.3基準值。他下意識咬住筆帽，金屬外殼上頓時留下幾道齒痕。

“第47次檢測，樣本依然呈現C4植物特征?！八麑χ浺艄P低語，目光透過觀察窗玻璃。花顏正蜷縮在隔壁休息室的躺椅上，墨綠色毛毯滑落至腰間，露出后頸一片正在擴散的木質化皮膚——那里的紋理越來越像白樺樹皮，在無影燈下泛著珍珠母的光澤。

閃電劈落的瞬間，整個生物研究所劇烈震顫。齊語本能地撲向精密儀器，卻在黑暗中撞翻了培養架。玻璃器皿碎裂的聲音中，他聽見花顏發出一聲近似幼貓的嗚咽。應急電源啟動時，那些為擬南芥實驗準備的全光譜生長燈突然全部亮起，波長集中在450nm和660nm的藍紅光像實體化的刀鋒刺入空間。

“關掉！快關掉！“

花顏的聲音帶著奇異的顫音。齊語看見她瞳孔收縮成兩道墨綠色的豎線，指甲突然暴長兩厘米，在金屬桌面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最驚人的是她的頭發——原本及肩的黑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發梢處泛起詭異的絳紅色，像浸了血的新生藤蔓。

培養區的藍雪植株突然瘋狂扭動。齊語眼睜睜看著其中一株的藤蔓刺穿塑料花盆，像條翠綠的蟒蛇纏上他的小腿。當他用解剖刀割斷藤蔓時，斷面噴出的汁液竟帶著花顏常用的山茶花香。

“鏡子...“花顏掙扎著指向墻面，“轉過去...“

那面唐代菱花鏡是考古系上周送來做材質分析的文物。此刻它正將窗外的月光折射到實驗臺，光束穿過盛放花顏血樣的石英比色皿，在白色墻面上投出不斷變幻的光斑。齊語注意到那些光斑正在組成奇怪的圖案——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

當第一滴琥珀色汁液從花顏指尖墜落鏡面時，異變陡生。

腐殖土的氣息瞬間濃烈了十倍。齊語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直徑約九米的圓形祭壇中央，手中的解剖刀不知何時變成了青銅匕首。刀刃上刻著細密的紋路，借著月光能辨認出是交替排列的牡丹與荊棘圖案。

十二個戴藤蔓面具的身影圍著祭壇緩緩移動。他們的面具很特別——活體藤條編織成的網格下，隱約可見干枯的面部肌肉。為首者手持一柄造型詭異的銀剪刀，刃口處布滿細小的倒刺，每次開合都發出類似蟬鳴的金屬震顫。

“凈世永生...花開見佛...“

吟誦聲帶著詭異的和聲效果。齊語想移動雙腳，卻發現運動鞋已被地下鉆出的氣生根穿透。那些乳白色的根系像活物般蠕動著，正將他固定在祭壇正中央的曼陀羅圖案上。圖案溝壑里流動的黑色液體散發著松節油與腐肉混合的氣味，它們像被某種力量牽引著，全部流向中央的石柩。

石柩表面突然凸起牡丹形狀的浮雕。齊語驚恐地發現那其實是棺蓋在被內部的東西頂撞。隨著“咔“的脆響，一道裂縫出現在花瓣紋路上，黑色樹脂如膿血般滲出。

“別看第三幅壁畫！“

童聲尖叫刺破吟誦。祭壇東南角，穿藕荷色破裙的小女孩正被女人推向地面的根系網絡。齊語看清小女孩左手小指以反關節角度折斷，傷口處露出的不是骨頭，而是某種纖維狀組織。女人轉身的剎那，月光照亮她耳后的三瓣花印——與現在花顏鎖骨上的胎記分毫不差。

石柩轟然炸裂。噴涌的黑色樹脂在空中凝固成無數細絲，像一張巨網朝齊語罩下。最恐怖的是那些樹脂里裹挾的現代物品——他認出了研究所的離心機、自己常用的移液槍、甚至花顏昨天才用過的馬克杯。

戴祭司面具的人突然摘下面具。張主任熟悉的臉在月光下泛著尸青色，他的嘴唇沒有動，聲音卻直接震動著齊語的鼓膜：“樣本47的維管束變異很有意思，你注意到篩管里的晶體了嗎？“

銀剪刀變成取樣鑷子的瞬間，齊語看清鑷尖刻著研究所的資產編號。當冰冷的金屬觸到眼球時——

齊語在實驗臺前猛然驚醒。電腦屏幕顯示停電僅持續9分23秒，但他的肌肉記憶確信至少經歷了兩小時。培養架上的藍雪全部枯死，葉片呈現出被強酸腐蝕后的焦黑色，而它們本應是耐陰植物。

花顏蜷縮在儀器柜角落，新出現的木質化斑塊已從后頸蔓延至右肩胛骨。那些樹皮般的組織正在滲出琥珀色汁液，在地面形成小小的鏡面。齊語伸手想扶她，卻被她突然暴長的指甲劃傷——那些半透明的角質層尖端竟帶著玫瑰刺般的倒鉤。

“那些離心管...“花顏眼神渙散地指著實驗臺，“是祭器...他們在用角速度提純...“

話音未落，所有培養植物的葉片齊刷刷轉向東北方。監控屏幕閃過雪花噪點，齊語震驚地發現停電期間的畫面完全靜止，但環境監測記錄顯示：在所謂的“九分鐘“里，室內溫度從23℃驟降至10℃，而濕度卻反常地攀升至95%。

花顏突然抓住他流血的手腕：“你聽到那句話了？“

“什么話？“

“'凈世永生'。“齊語脫口而出后才意識到，這個詞組從未出現在他們先前的任何對話中。

窗外雨勢漸歇。月光重新透過那面唐代菱花鏡時，齊語發現鏡面多了道放射狀裂痕。裂紋將反射的光束分裂成三股——最微弱的那束正好照在花顏的左手小指上。在透光狀態下，可以清晰看到木質化皮膚下的七道年輪，最外圈的年輪上有個明顯的斷點，正是記憶中那個小女孩受傷的位置。

花顏突然開始劇烈咳嗽，吐出的不是血，而是一片沾著粘液的牡丹花瓣。齊語下意識接住它時，花瓣在他掌心化成了墨綠色的汁液，散發出與祭壇黑液完全相同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