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寨的暮色仿佛被某種未知力量提前拽落,濃稠如墨的瘴氣裹挾著潮濕的腐殖氣息,在殘陽的映照下翻涌成暗紅色的浪潮。
沈昭雪與顧清淮相握的掌心沁出細密的冷汗,連日來緊繃的神經讓他們的指節泛著青白。腳下青石板突然發出令人牙酸的龜裂聲,裂紋如同蛛網般迅速蔓延,地底傳來的震動像是遠古巨獸蘇醒前的低吼,震得五臟六腑都在胸腔里劇烈震顫。
沈昭雪胸前的血玉墜驟然滾燙如烙鐵,刺目的紅光穿透單薄的衣料,那些裂紋竟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動,每一道縫隙中都滲出細密的黑血,腥甜的腐臭氣味混著金屬銹味,令人作嘔。
“趴下!”顧清淮暴喝一聲,竹杖重重敲擊地面,符文迸發的藍光瞬間形成半球形防護罩。醫廬前的空地如同被無形巨手生生撕開,深不見底的黑色裂隙中翻涌著紫霧,霧氣里交織著銅鈴的脆響與晦澀的梵音。
那聲音尖銳得如同冰錐,直直刺入耳膜,沈昭雪只覺太陽穴突突跳動,眼前炸開無數破碎的畫面:頭戴斗笠的陰陽先生在雕梁畫棟的古宅中做法,桃木劍挑起的符紙在空中自燃,灰燼化作血色蝴蝶;七塊血玉組成的大陣懸浮在雷云之中,閃電劈落時映出下方堆積如山的尸骸,血水匯聚成河;無數身著玄色道袍的人脖頸處烙著與血玉墜相同的符文,正將面容蒼白的少女獻祭給冒著黑煙的青銅祭壇,少女眼中的絕望仿佛要穿透時空。
“這是……時空裂隙?”老巫醫手中的藥碗“當啷”墜地,瓷片飛濺在他布滿老年斑的腳邊。老人渾濁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中凸出,枯樹皮般的手指死死摳住門框,喉結上下滾動,
“百年前的巫蠱筆記記載,當血玉的陰陽之氣失衡,就會撕開連接幽冥的通道。當年沈家先祖封印蠱王時,也曾出現過這樣的裂隙,那次……那次整個苗寨的嬰孩都失蹤了!
最后只在祭壇上發現他們的衣物,疊得整整齊齊,卻不見半點血跡……”老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近嗚咽,往事的恐懼讓他布滿皺紋的臉不住顫抖。
顧清淮的青銅蠱紋刀發出龍吟般的嗡鳴,刀身與血玉墜的共鳴震得他虎口發麻,鮮血順著紋路緩緩滲出。裂隙中飄出的黑霧如同有生命般扭動,每一縷霧氣都凝結著扭曲的人臉,那些面容或猙獰或悲戚,卻都長著相同的朱砂痣,與沈昭雪右眼角的印記一模一樣。
沈昭雪的銀鐲子突然迸發刺目白光,“避祟”二字在空中旋轉成太極圖,勉強抵擋住黑霧的侵蝕。但接觸到光芒的黑霧瞬間化作萬千血蝶,翅膀扇動時灑下帶著鐵銹味的粉末,粉末落在地面,竟腐蝕出一個個冒著青煙的小坑。
“玉墜在發燙!”沈昭雪的聲音因疼痛而扭曲,豆大的汗珠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血玉墜表面的裂紋正與裂隙深處的符文產生共鳴,那種灼燒感仿佛要將她的靈魂都點燃。她想起昏迷時七名嫁衣女子的警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在皮膚上留下月牙狀的血痕,“顧清淮,我們必須進去!血玉的秘密、七世的詛咒,所有答案都在里面!就算前方是萬丈深淵,我們也得闖一闖!”
她的眼神中燃燒著堅定的火焰,仿佛能驅散周遭的黑暗。踏入裂隙的剎那,刺骨寒意如同無數冰針貫穿全身,仿佛連血液都要被凍結。時空亂流如同暴虐的巨獸,撕扯著他們的衣袍,布料撕裂聲與呼嘯的風聲交織。
沈昭雪看見顧清淮發梢瞬間結滿白霜,睫毛上也凝著冰晶,青銅刀在亂流中劃出藍色光痕,卻在觸及虛空的剎那被吞噬。他們的身體如同風中落葉,在不同時空里穿梭:先是墜入熙熙攘攘的汴京夜市,糖畫攤的熱氣與兵器碰撞聲交織,身穿鎧甲的士兵追逐著渾身是血的道士;緊接著又置身陰森古墓,青石板上的符文在月光下滲出綠色熒光,棺槨中伸出的枯手抓著殘破的血玉;最后是一片無邊血海,溺亡的冤魂從血浪中伸出枯手,指甲縫里還嵌著血玉的碎屑,每一只手都帶著未竟的執念。
“看那邊!”顧清淮的怒吼穿透時空亂流,他的聲音中帶著前所未有的震驚。沈昭雪循聲望去,混沌中浮現出黑袍陰陽先生的身影。那人面容隱藏在陰影中,只露出一雙泛著幽光的眼睛,手中的血玉墜流轉著詭異的紫光,正在用活人鮮血繪制巨大的八卦陣。
陣法中央,被鎖鏈束縛的女子面容模糊,可她掙扎時脖頸處暴起的青筋,竟與沈昭雪日常發作的引魂咒紋路完全重合。
“原來我們一直都是棋子……”沈昭雪的低語被亂流撕碎,淚水還未落下就凝結成冰晶,心中涌起的絕望幾乎將她淹沒。
危機在此時降臨。無數纏繞著符文的黑色觸手從虛空探出,像貪婪的毒蛇纏住沈昭雪的腳踝。觸手表面的符文閃爍著詭異的紅光,接觸皮膚的瞬間,她感覺生命力正順著符文的紋路被抽離,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前六世輪回的畫面:
第一世,她是被火刑處死的巫女,顧清淮為救她被亂箭穿心,臨死前還努力伸手想要觸碰她;
第三世,他們在戰場相遇,卻因陣營對立刀劍相向,他的長槍刺穿她身體時,眼中的痛苦比她更甚;
第五世,她難產而死,顧清淮抱著夭折的孩子跳入懸崖,墜崖前輕聲呢喃著
“昭雪,等我”……“破!”顧清淮的青銅刀帶著畢生的功力斬在觸手上,火星四濺,卻只在觸手上留下一道白痕,無法傷其分毫。沈昭雪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液在口中蔓延,她將帶著血腥味的鮮血噴在血玉墜上。
玉墜迸發的紅光如同蘇醒的巨龍,所到之處觸手紛紛化作飛灰,可這力量也引發了時空裂隙的劇烈崩塌。七塊記載著血玉秘密的石碑開始寸寸碎裂,每一塊石碑破碎時都發出悲愴的轟鳴,仿佛在哀悼即將消逝的古老秘密。
在最后的白光中,沈昭雪與顧清淮被卷入純白空間。七個身著嫁衣的女子懸浮在空中,她們的血玉墜相連成鎖鏈,將中央的黑袍女子禁錮。當黑袍女子的面容清晰呈現,沈昭雪幾乎尖叫出聲,那分明是她的臉,只是左眼處爬滿蛛網般的黑色紋路,嘴角掛著森然的笑意,眼中閃爍著瘋狂與不甘。
“第七世的解鈴人,你終于來了。”最左側的女子開口,聲音像是從千年古墓中傳來,帶著令人戰栗的空洞,仿佛每一個字都承載著千年的孤寂與痛苦。
“千年前,我們七人皆是沈家嫡女,為封印被邪祟侵蝕的‘影’,將魂魄與力量注入血玉。每一世,‘影’都會尋找與我們相似的軀殼重生,而你……”女子抬手輕撫沈昭雪的臉龐,指尖傳來刺骨的寒意,仿佛能穿透皮膚直達骨髓,“你是我們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大的變數。若你失敗,不僅是你,整個世界都將陷入萬劫不復。”記憶如潮水般涌入沈昭雪的腦海。
她看見自己的前世在輪回中不斷死去,又不斷重生,每一次死亡都伴隨著劇痛與不甘。而每一世顧清淮都會以不同身份出現,或為劍客,在刀光劍影中守護她;或為書生,用筆墨為她抵擋世俗的惡意;或為將軍,在沙場上為她浴血奮戰,卻始終重復著悲劇結局。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轉身看向顧清淮,卻發現他眼中同樣蓄滿淚水,原來他也記起了所有輪回,那些跨越時空的思念與守護,此刻都化作無聲的淚水。
“無論多少世,我都會找到你。”顧清淮的聲音哽咽卻堅定,他握緊沈昭雪的手,指腹摩挲著她虎口處的舊傷疤,那是他們上一世并肩作戰時留下的印記。這個動作仿佛跨越了時空,將他們所有的羈絆都凝聚在這一刻。
黑袍女子突然發出震天怒吼,純白空間開始崩塌,無數裂縫在虛空中蔓延。血玉墜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將兩人吞噬。當沈昭雪再次睜開眼,熟悉的空調冷氣撲面而來,窗外是車水馬龍的現代都市。
霓虹燈的光芒透過窗簾,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她低頭看著手中仍在發燙的血玉墜,裂痕處滲出的黑血在床單上暈染成詭異的圖案,像是某種神秘的符號,又像是在訴說著未完的故事。
電視新聞突然插播緊急報道:“近日,陜西、湖南等地接連發現神秘古墓,墓中壁畫描繪著古代巫蠱之術與神秘玉墜的關聯。
考古學家在其中一座古墓中,發現了與沈家祖訓記載相似的文字……”畫面切換到古墓內部,沈昭雪瞳孔驟縮,壁畫上,七名女子用生命封印黑袍女子的場景,與她在時空裂隙中所見分毫不差。
壁畫旁的考古人員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文物,其中一人手中拿著的拓片上,清晰地印著與血玉墜相同的符文。
次日清晨,沈昭雪在整理祖宅舊物時,從檀木盒底層翻出一本泛黃的家譜。扉頁上的血玉符文還帶著朱砂的濕潤感,顯然是近期被人觸碰過。
當她翻開最后一頁,一張民國時期的老照片滑落:穿著月白旗袍的女子站在苗寨吊腳樓前,手中的血玉墜泛著幽幽紅光,眉眼間盡是溫柔與哀愁。
她身旁身著長衫的男子眉眼溫潤,嘴角微微上揚,看向女子的眼神中滿是愛意,分明是顧清淮年輕時的模樣。照片背面,用朱砂寫著一行小字:“昭雪吾妻,待來世,定護你周全。”字跡雖已有些模糊,但仍能感受到書寫者的深情。
城市的另一端,戴著斗笠的神秘人站在落地窗前,注視著遠處沈昭雪居住的公寓。他的黑袍在夜風的吹拂下獵獵作響,手中的血玉墜閃爍著妖異的紫光,黑袍下露出的手腕上,與沈昭雪相似的引魂咒紋路正在緩緩蠕動,仿佛有生命一般。
“第三世……游戲才剛剛開始。”沙啞的低語混著窗外的風雨聲,消失在霓虹閃爍的夜色中。而在他身后的書桌上,攤開著一本古老的典籍,書頁上畫滿了與血玉墜相關的神秘陣法,以及“影”字的各種變體寫法,透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