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什么東西？

迷糊間，我覺得有東西在胳膊上爬，疼得睜眼看了一下，一只大水蛭正在吸血……

我用力抬手把它拽了下來，半仰著身子，四周瞄了一眼……

“這是哪？”

摸了一下身子底下，軟乎乎、肉嘟嘟的，還有些黏糊糊的液體，湊近了鼻子，一股子血腥味。

我又側了一下身子，貼近一瞧，尸體堆積如山。

我用手撐了一下，想起身，卻是無力，順勢便癱倒在了尸體上……

星星清亮，有幾絲云，散落在空中。

我倒吸了一口長氣。

外婆去世后，便無人再保護我……

外公外婆一輩子老實本份。

冬日里，外公會和工友們一起去拉貨，數九寒冬，路上結了冰，滑得不得了，推車上貨堆得滿滿當當，外公和工友們坐在貨堆上。

路上顛簸，有一包貨掉在了地上，工友便推搡著外公下去撿回來，外公素來沉默寡言，不喜與人爭執，便跳了下去，因為帶著手套，拽了幾次并未拿起來。

“你將那手套拿下去，帶個手套怎么撿”

外公遲疑了一下，將手套摘掉，疊了疊，放進了褲兜里，彎下腰，伸手去撿，“你麻利點啊”這工友在車上拎個鐵鍬，在貨袋子旁邊一頓亂戳。

外公并未搭話，一面小心地躲著鐵鍬，一面抓袋子，手凍得通紅……

外公哈了一口氣暖了暖手。

“你這手笨，怎么眼睛還不好使，這邊啊”他用鐵鍬亂指。

外公抓住了袋子的一角，工友的鐵鍬卻不偏不倚地扎在他手背上，那斯提起鐵鍬又扎了下去……

雪很白，閃著光，卻亮得刺眼，鐵鍬尖嘀嗒嘀嗒流著血，鮮紅鮮紅，很快滲了一大片，在這慘白的雪地上卻是格外顯眼……

外公掏出手套捂住傷口，那斯在車上吆喝，“快點拿上來啊，杵在那干什么呢？”外公使勁用手套按了按，嘴角抽動幾下，血水從手套縫流了出來……

外公回來后，翻出紗布，靠著墻角，慢慢地纏了幾圈。“這是怎么了，大冬天的摔倒了嗎？”外婆走進來后問道。外公半晌也沒出聲，就在那兒纏著紗布……外婆搶過紗布，一把拽過外公的胳膊，“問你呢？這是怎么弄的？你看這肉都翻開了，去看下大夫吧”

外公低著頭，“不用，包起來，過幾天就好了……”外婆使勁纏了一下，到廚房把熱好的飯菜端了上來。“這種天氣就別去搬貨了，這手……”外婆夾了一塊肉到外公碗里。

“沒事，我撿輕的搬”外公夾了幾條青菜放進外婆碗里。吃完飯，我幫外婆把碗筷拿進廚房。“進去玩吧”外婆一邊洗碗一邊幫我撂了一下頭發。

我跑進屋里，趴在外公背上，“外公，你不乖，和人打架了”“外公沒打架”“那這怎么流血了，是不是那些人又欺負外公？”“外公沒事，別告訴外婆”“他們為什么總是欺負外公”“外公沒事……”“我不信，肉都掉了，我劃破了手都很痛，外公的手都被戳掉肉了……”

外公摸了摸我的腦袋，“今天和外婆學了什么啊”“外婆和我一起剪紙，我還拉著外婆打撲克……”

外公外婆總是息事寧人，受了欺負也忍著，不想惹事，可這些人并沒有她們的忍讓而變得親切……

低頭一看，手上粘了黏糊糊的血跡，我在旁邊尸體的身上抹了幾把，翻了翻幾個尸體，扒了幾件能穿的衣衫，裹在身上。

看著這幾件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衣裳，我記起小時家里做生意，吃穿用度考慮從來不是價格。而就是因為生意做的太好，招人妒忌，我們拉貨的車經過旁人的門口，她們就說路被壓壞了，要收錢。可給了錢，她們變本加厲，還跑到貨場。那日我聽見有人來就走出來，只見一大群人圍在門口。我站在院子中間，手緊緊攥住衣角，一群人就圍在門口不停地破口大罵。我一動不動，站了好久，許是太陽太大，曬到中暑，迷糊間，我好像只看見她們的嘴在嘎巴，聽不清她們的聲音。領頭的，席地而坐，一面比劃，一面罵……

我起身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腦袋嗡嗡響。穿過樹林，又走了一段小路，已是天光，又困又餓又渴，我強撐著，用樹林里折的樹枝借力，拖著身體往前挪著……

接近了大路，隱約聽見有人聲。我加快了腳步，混在人群中，這些人看著像逃難的，衣衫襤褸，老弱病殘的，三三兩兩攙扶著。

“敢問，這是往何處？”“我等是鄰村逃難過來的……”“姑娘，你這是……”“我也是逃難的”“啊，這里還有半個餅，你要是不嫌棄就拿著”“啊，不用了，你們留著吃，我不餓，剛吃了……”這時肚子卻咕嚕嚕的叫，我故意咳了幾聲。

走了許久，隱約看到城樓，“進城找個地方，大家就可以安頓下來”“嗯”我攙扶著老婦。

城門處，有人拿著告示找著什么人。這逃難的一眾人一下子圍到門口水泄不通，“別礙事，你們這些難民快點進去……”“快跟上……”“走了一路還不知姑娘的名字……”“喚我青兒就好”，我看到旁邊的路人穿的衣裳，隨口一說。

“有人施粥……”大家一股腦兒的往前沖。“青兒，快來，那里有人施粥”“好，你們先去”，我被人推搡著擠到了前面。

“到這里報個名，就有干糧拿……”施粥旁邊擺個臺子，幾個肥頭大耳的小廝在那里吆喝著。

“這是？”“那里說簽個名就可以拿干糧”“有這等好事，怕是抓壯丁吧”“唉，我等本就是無家可歸之人，有個落腳之處倒也是不錯”

我端了一碗和水差不多的稀飯，到旁邊看熱鬧。有幾人不識字，那幾個管家模樣的人就直接讓他們按了手印。

老婦領著她的孩子也湊到前面，我見勢拉了拉她，她拍了拍我，點了一下頭。她領到了兩個干糧，給了孩子一個，還有一個掰開了一半遞給我，“吃吧，這粥怎么填飽肚子”我看著這干糧，本想說點什么，可半天愣在那里。

“到這里來”那幾個管家模樣的人又開始吆喝。“那我們過去那里，青兒照顧好自己”她們被管家拉到前面，清點了人數，說是要趕去不同的地方。

她一路回望，我低著頭，啃了一口干糧，追了上去。“青兒，你怎么追來了”“一起有個照應”……走了大半晌，天色漸暗，來到一處大戶人家的院子。

“你們幾個，過來”有一長得彪悍的嬤嬤喊道。“哎喲，趕快把你們這衣裳換下來，換好下人的衣裳就到后面去洗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