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讓我過來看看你。”
窗臺邊上,女娘裹著鵝絨披肩,臉上粉黛未施。窗子支起一個小口,她借著這一點縫隙看向外面。
天寒地凍。
祠堂一事本就被有意壓下,來人只說她染了風(fēng)寒,不慎暈倒。張姨娘這些天忙著操辦袁可鳴的婚事,也就沒太在意,囑咐她多穿些衣裳,煎了兩碗藥。
可如今,隔壁傳來隱隱哭聲。
那是袁可鳴。
尚在閨中的女兒家,到了該議親的年紀,沒成想頭一回就鬧出個這么大的笑話,叫她如何撿得起面子!
“放心吧,此事斷不會聲張出去的!都是一家人,誰會拿這事作文章?要是那袁棠敢走漏風(fēng)聲,我定不會放過她!”張姨娘在一旁苦口婆心安慰道,“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們還要去見孫家呢。”
綠竹隱約聽見,嘆息一聲:“這吳公子做的的確不妥,你放心,小姐已經(jīng)說過了。”
這話是悄聲對著袁懿說的。
袁懿早早令旁人退下,拉過她坐在自己的床上。
隔壁偶爾傳來嗚咽,還有張姨娘坐著,兩人只敢小聲交談。
綠竹看見袁懿的眼下一片烏青,知道她是沒睡安穩(wěn)。
“小姐讓我給你帶了些安神的東西,她說你若是夢見些不好的東西,可以試試。”
誰知袁懿搖搖頭。
“我好多了。”
“只是……”
糾結(jié)片刻,終于問出。
“我想問問……四姐姐她……”
綠竹松了口氣,忙道。
“你放心,他們沒有得逞。等時機一到,她會替四小姐安魂的。”
聽到此話,眸中終是落寞。
原來還是沒有辦法了嗎。
綠竹一眼看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伸出一只手覆在她的肩上,認真道:“也許這樣說很殘忍。但她的確……命數(shù)已盡。”
“我知道了。”袁懿苦笑一聲,但仍作樂觀,“其實我能見她一面,當作告別,已經(jīng)很高興了。”
至少她知道了那是最后一面。
至少她終于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她在我的身上時,我不小心窺見了一些屬于她的往事。”
她落下眼,指尖發(fā)白。
“是她沒曾告訴我的話。”
那天她慌慌張張來找自己,說不小心聽見了很可怕的事情,她很害怕。
“父親拿她,換取了三哥的未來。”
如剪影閃過,那年袁承瑛即將拜師。
那人向他承諾,事成之后袁承瑛在武將這條路上,會一帆風(fēng)順,再無半點阻礙。
“這是交易。仔細想想,其實和嫁女兒沒差,畢竟出嫁之后,我們的命也就不是自己的了。”
語意涼涼。
“我在想,要過多久,這世間才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是漫長的時間長河。
“六小姐是指什么事呢。”
袁懿微微側(cè)了側(cè)頭。
“女人不再是物品,女人也可以是根基所在。”
綠竹輕輕笑了笑。
“那六小姐覺得,是什么造就了這一切。”
袁懿眼中逐漸迷離,像是望向了很遠很遠的未來。
“也許……是這個世界還不夠文明,也許……是女娘們還沒有睜開眼正視自己的處境……總之,希望未來會有這么一天,一切都不一樣。”
綠竹將她面上的神情盡收眼底。她一直揚著笑意,聽了她的話也未曾反駁,只是眼中一直認真地看著這個還有些病色的小女娘,正憧憬著遙遠的未來。
“也許……”她接過她的話,“要讓你失望了。”
“漫長的時間過去,也許是幾千年,最好不要是幾萬年……這個世界正以一種我們永遠無法想象的方式變化,那個時候,君王不知換了幾代,天下的制度不知改了多少,人人都能溫飽,人人都能接受教育,或者人人都有機會改變自己的階級……但是,我們的處境,幾乎沒有發(fā)生變化。”
“十個女人里,可能只有兩個人像你這般開始思考,而十個男人里,會有二十一個人像你的哥哥們一樣。”
“嗯,多出的十一個是他們尚未出生的兒子。”
她說得平和又利落,言語間的意思明晃晃地直沖心底,袁懿還未反應(yīng)過來,遲疑地眨了眨眼睛。
“單靠文明,單靠世界的發(fā)展是沒有用的。規(guī)則只由統(tǒng)治者決定。女人一日坐不到那個位置,這世間的秩序就一日不會被改變。”
“所以與其想著如何讓她們看清,不如想想該用什么樣的方法,讓自己能有一席之地。”
“小姐說你擅藥理。六小姐,有沒有興趣,成為一個郎中啊?”
就這么毫無防備地脫口而出。袁懿一愣,直直地看著綠竹,幾乎忘了呼吸。
胸口有什么東西似乎要跳出來。
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堅定,有力。
雪中小樓高高聳起,檐上積雪。
蘇棠好奇地打量著每一個呈上來的佳肴。
她很少出來吃飯,一是沒時間,二是沒錢。
僅有的幾次還是在那些宴會上,一顆心當作三顆用,這個要提防他那個要分心給她。吃不飽,也沒看飽。
于是今日她終于第一次好好端詳著這些制作精美的菜肴……
然后逐個試吃。
邊吃邊不忘贊揚,并同吳逸卿說這種地方好極了,以后有要事商議都可以找這樣的地。
吳公子燦燦一笑,手一拍,陪笑道:“可以可以!京城這一塊我熟啊!以后可以換著地兒吃,保管袁三小姐滿意!”
吳公子是個爽快人,一雙鳳眼縱生情欲,生了個風(fēng)流面,做事倒挺端正靠譜。
難怪張姨娘和袁可鳴滿意呢。
據(jù)說這吳家家庭并不復(fù)雜,主母溫和大方,雖然近些年來身體抱恙,但嫁過去多半不會有婆媳之爭。家中還有一個小的妹妹,年十四,乖巧可愛。
吳家家主說是專情一人,夫妻兩人琴瑟和鳴。有這樣的一對父母典范,何愁這吳公子不是一個好夫君?
再加上吳家雖在朝廷上得了個閑職,但祖上富裕,家中條件優(yōu)渥,且吳家這長子剛剛考取功名,說是圣上對他的文章大大稱贊,明年春入仕,往后說不準就是圣上身邊的紅人呢。
怎么看都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只是,張姨娘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偏偏要尋那袁家的三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