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

落鷹峽玄甲軍大營

三千玄甲軍，就在這邊疆上，已守了三月有余。

血色殘陽浸染天際，如潑墨般將整片戰場籠罩在猩紅之中。成群的禿鷲在低空盤旋，發出撕心裂肺的嘶鳴，它們焦躁地撲打著翅膀，為爭奪散落的白骨而相互撕咬。

折斷的戈矛深深插在暗紅的血泥中，銹跡斑斑的矛尖反射著夕陽最后的余暉。遍地箭矢斜插如林，在暮色中形成一片陰森的荊棘之海。

懸崖邊的烽火臺早已熄滅多時，只剩幾縷青煙倔強地飄向天際。

烽火臺上，幾面殘破的軍旗無力地垂掛在旗桿上，被戰火灼燒得千瘡百孔。那面繡著“蘇“字的主旗尤為觸目驚心，焦黑的旗面只剩半幅，在晚風中如垂死之人的手掌般微微顫動。

玄甲軍主帥昭玥將軍蘇昭率部駐守隴西已逾五月。初來時邊關尚算太平，誰曾想西戎大軍會如潮水般涌來？

三千玄甲對陣五萬西戎兵，這本就是一場注定慘烈的戰役。沒有任何援軍的蹤影，連軍報也沒有。

更令人絕望的是，軍中糧草已斷絕多日，有的士兵餓得連握刀的手都在發抖?？v使蘇昭有精湛的槍法，又怎能抵擋這鋪天蓋地的敵軍？

此刻，懸崖邊上最后的幾十人堅持嚴陣以待。他們的鎧甲早已破碎，手中的兵刃殘缺不全。

“白翎，你說援軍還會來嗎？“她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

“將軍……“副將艱難地咽下一口帶著鐵銹味的唾沫，“總營方向……根本沒有出兵跡象?！?/p>

蘇昭突然大笑起來，笑聲驚飛了崖邊的禿鷲。她舉起殘缺的銀槍指向東南方，槍尖反射的寒光刺痛了剩余將士的眼睛：“我們等了兩個月！六十個日夜！等來的卻只有西戎人的刀劍！”她猛地將銀槍插進地面，龜裂的黃土頓時濺起一片塵埃。

“兒郎們！我們要讓西戎人知道，大燕的兵從來只會在敵人身上擦劍！”蘇昭舉起銀槍，“眾將士聽令！隨我進攻，誓死不休”當最后一句吼聲還在峽谷間回蕩，只聽得喊殺聲四起，漫天黃沙遮云蔽日——西戎人進攻了。

親兵用旗桿撞擊地面，震得戈壁灘碎石跳動：“弓弦斷，戰袍碎，敢放羌笛過陽關……銀槍折，鐵甲裂，不教胡馬度陰山……”

蘇昭一馬當先，槍尖寒光如電，使得沖在最前的幾個西戎兵產生了畏懼。蘇昭反手斜撩，敵喉綻開血線。緊接著，她運轉槍尖左右插花，又有數名敵兵倒地。一槍橫斬，卻被彎刀劈入肩胛，踉蹌間旋身回劈，槍尖砸中對方太陽穴。

一員西戎將縱馬沖來，長刀拖地，突然向上挑斬，蘇昭趕忙橫槍抵擋，可在奔馬和長刀面前，她的力量微不足道，連人帶槍被撞向遠處。蘇昭撲地翻滾，撿起半截槍桿捅穿敵腹，血沫從齒縫噴出。

面對殺氣騰騰的西戎兵，卻沒有一個玄甲將士生出恐懼，直至血染沙場。

殘陽里，最后幾人背靠背互相支撐著，手中刃口卷曲的鋼刀依然能劃出致命圓弧，揮向涌來的敵群。

蘇昭突然感到胸口一涼，一支雕翎箭穿透鎧甲。一瞬間，她聽見自己肋骨碎裂的脆響。

……

隴西的風裹著砂礫拍打在玄鐵鎧甲上，她身體一沉，單膝跪在尸橫遍野的懸崖邊，手下那些士兵悉數戰死，身后便是萬丈深淵。她右手還緊握著那桿折斷的“蘇“字帥旗。鮮血從甲胄縫隙里滲出，在焦土上繪出詭異的圖騰——就像許久前那個游方道人用朱砂給她畫的長命符。

她想站起來，可身體像是被無形的鎖鏈束縛，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撕裂般的哀鳴。沉重的鎧甲仿佛與大地融為一體，將她死死釘在這片浸透鮮血的焦土上。

曾經能輕松揮舞長槍的雙臂，此刻連撐起上半身這樣簡單的動作都成了奢望。膝蓋在血泥中磨出深深的血痕，卻只能換來微不足道的幾寸挪動。喉嚨里翻涌的血腥味提醒著她——這副歷經百戰的身軀，終究也到了力竭之時。

耳邊響起那熟悉的嗓音，“蘇將軍別來無恙，你可知，你的人頭值十萬金銖？對了，你放心，我會好生照顧你那老父和幼弟的……”

蘇昭瞪眼看向他，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你是誰？”

那人眼神里帶著一絲戲謔，用劍鞘挑起她的下巴，不懷好意地笑道：“蘇昭啊蘇昭，我是誰不重要。畢竟，只有你死了，那位才會放心！”

蘇昭蹙眉——“那位”？

突然只感覺寒光乍現，面具男子手中的長劍已然揚起。就在這電光火石間，一聲嘶啞的吶喊劃破長空：“蘇將軍小心！“白翎雖奄奄一息，但還是拖著血肉模糊的左腿，用盡最后力氣將蘇昭推向懸崖。

兩人身影在血色殘陽中劃出凄美的弧線，墜入深淵之下奔騰的激流。懸崖上，那面殘破的帥旗終于不堪重負，帶著未干的鮮血，緩緩飄落深淵……

血色殘陽浸染天際，兩道身影在血色殘陽中劃出凄美的弧線。戰甲殘片折射著最后的夕照，如同散落的星火墜入深淵。下方，怒濤翻涌的激流張開巨口，吞沒了所有未盡的吶喊。懸崖之巔，那面千瘡百孔的帥旗突然發出折斷的哀鳴，帶著未干的鮮血，飄落深淵……

蘇昭仰面沉浮于濁浪間，冰冷的河水灌入鎧甲縫隙。鉛灰色的云層壓得很低，仿佛蒼穹也屈從于這場敗局。她的視線開始渙散，恍惚看見十五歲那年的自己：青絲束成男子發髻，木槍挑破晨霧時，驚起一窩鳥雀。

“若…能重來“水流嗆入氣管，意識如沙漏般流逝。激流卷著斷戟殘戈擦過她的臉頰，像命運嘲弄的輕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