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他的第一眼,許時伊就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凈的氣質。
男人穿著整潔的醫生制服,或許是剛參加完急救,衣角處不可避免的粘上了幾滴血跡,他有些嫌棄的用上衣口袋里的手帕擦拭了幾遍,發現痕跡變淺后才收手。
“救護車還停在路口,需要我扶你過去嗎?”男人緩緩開口問道,可能是出于醫生的本能,又提醒她,“你身上的皮外傷不嚴重,但是你小腿可能有骨折。”
許時伊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有痛覺的,雖然現在全身都是痛的,但是她還是掙扎著扶著身后的磚墻想站起來。
“你再動,你的腿可能就要罷工了。”男人冷聲道。
“靠。”許時伊只覺得憋屈,她被人堵了被揍了,還被眼前的男人可憐了。
雖然最終是靠男人幫忙才能平安無險的到達醫院,但看著護士遞過來的住院費跟手術費賬單上五六個零時,許時伊還是退縮了。
她治不起。
“小姐?咱們這費用結算不等人,而且您這手術要趕緊做,不然會對您的腿留下不可逆的后遺癥。”護士看她一直猶豫不決的樣子出聲提醒道。
許時伊咬著下唇,突然腿上傳來劇烈的疼痛感,她看過去,是那個幫她的男人。
這時許時伊才看清他胸前的胸牌上的名字,蕭沂琛。
蕭沂琛用手初步探查了她的傷勢,然后轉頭冷聲問拿著收費單的護士:“這種情況不做手術是等傷者自愈嗎?”
小護士看著蕭沂琛嚴肅的表情,聲音都變得顫抖:“不是的,蕭醫生,我們都在等這位女士簽字繳費,繳完費我們就立刻準備手術……”
“為什么不簽?想當瘸子?”蕭沂琛看向她,出于醫生的職業素養,他很清楚的告訴她如果拖延手術時間,今后她腿的恢復只會變差。
許時伊的唇被她自己咬出血痕,思考片刻后,她緩緩吐出三個字:“不治了。”
這話一出,在場的護士醫生都不知道該準備什么措辭了,許時伊只是冷冷的看向自己的腿:“我沒那個本事治好它,好不了,這輩子就當個瘸子要飯吃。”
“我給你墊醫藥費。”蕭沂琛拿出上衣口袋上別的圓珠筆,在那張收費單上簽了自己的名字。
許時伊不理解他的做法,蕭沂琛只是淡淡的開口讓護士去準備手術,然后轉身離開。
離開前許時伊叫住他:“你為什么幫我?”
“不是免費的。”蕭沂琛看向她,“你是學生,你還年輕,出于醫生的本能,這種情況下的任何人,我都會這么做。”
而后,在要填手術風險知情書時蕭沂琛剛準備問她:“這要家屬簽字,你……”
“我是孤兒,我自己簽。”許時伊撐著手術床坐起來很利索的簽了字。
蕭沂琛也沒再多問,這臺手術他不是主刀醫生,只是配合指導的輔助醫師。一場手術完成下來,足足用了四個小時。
“患者手術前的檢查的報告給我看一下。”
“喲,這小姑娘是被群毆了嗎?身上這么多大大小小的骨裂跟皮下組織出血……”
“陳延,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拜托上面讓你去老年康復中心干一段時間。”蕭沂琛看著手里的CT片子跟報告單,神情逐漸嚴肅起來。
“你等她術后觀察期過了再帶她去做個心超。”
陳延疑惑的湊過去,問他:“那小姑娘心臟有問題?”
蕭沂琛無言只是把一張心臟CT圖給他看。
“心臟瓣膜結構異常,主動脈瓣畸形、二尖瓣畸形。”陳延深吸一口氣,不可置信的說出答案,“這小姑娘是很嚴重的典型先天性心臟病。”
“這種情況下怎么敢給她做的手術?”陳延思索半天,想到醫院里某些蛀蟲,“是某些人為了錢隱瞞報告?”
“可能。”蕭沂琛只是淡然的撥動桌上的天平擺件,天平微微向著一邊傾斜,“當白衣天使成為貪婪的借口,他們就可以肆無忌憚的趴在人民身上吸血。”
幸好,許時伊活下來了。
那天晚上,蕭沂琛查房時,許時伊還沒睡,她靜靜的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知道你有先天性心臟病吧?”蕭沂琛直接了當的問她,“那張心超也是你自己拿走的,對嗎?”
“蕭醫生,依我看,你還是趁早轉職當警察去吧。”許時伊撫上自己的左胸,里面的心臟依舊跳動,她釋然的道,“我就試試自己會不會死,反正死了也正好,省的我再為口飯發愁。”
“但你看,老天還是讓我這半死不死的心臟跳著。”
“那你就活下去。”
“靠什么活?學上不起,飯吃不上,還被人揍成這狗樣。”許時伊自嘲的給他指著自己被扇腫了的臉,“看見沒,被人打的,就為了一塊面包差的兩塊五。”
看蕭沂琛垂下眸,許時伊知道他這種人不會理解下層人的苦難,索性也不說了,蒙上被子就準備睡覺。
直到聽到蕭沂琛說,“如果你不介意,我能幫你,不為什么,以后你也只需要還我為你付的本金。”
“那你能得到什么好處?”許時伊問。
“救人一命,權當我作善。”
跟個和尚一樣。許時伊內心吐槽道。
但她也知天上不會掉餡餅,蕭沂琛對她的好很有可能是抱有目的的。
但她無錢無權,他圖什么?
難道真的是為了做個善事,是不是在他眼里救她如同救貓狗一般。
許時伊想了這些事想了一夜。等第二天日光傾斜的午時,她還沒緩過神來。
其實直到出院,她還是沒從蕭沂琛的話里走出來。
“不是,他到底什么意思啊?”許時伊抓狂的撐著拐杖走回家,還沒走到就看見一輛黑色的車停在她家門口。
倚在車邊抽煙的男人還是蕭沂琛。
“你家暫時住不了了,我找人裝修一下,免得哪天塌了給你埋了。”蕭沂琛已經讓人收拾屋里的東西,大大小小的箱子鋪了一地。
“那我住哪?”許時伊小聲問道。
“目前住我家,開學后你住學生宿舍。”蕭沂琛幫她把行李搬上車的后備箱,放久了的東西灰塵很大,把他的衣服染上了不少臟污。
“你衣服……”許時伊提醒他,“臟了。”
“嗯,回去洗。”
“為什么會幫我這么多?”在車上,許時伊上車后還是沒忍住問他,“只是因為你善良?”
怕她暈車,蕭沂琛搖下車窗,讓車里的皮革味盡量變淡一些,隨后回她道“因為你很像我妹妹。”
“你妹妹?她跟我一樣大?還是跟我一樣有心臟病?”
“嗯,跟你一樣,先天性心臟病,但是她比你小很多,今年她應該才三歲。”
車平穩的行駛著,蕭沂琛有專屬的司機,許時伊并不意外,因為從他的氣質上就能看出來他出身在家境很好的家庭。
這是跟她天差地別的。
許時伊從小生在農村,父母都是下地干活的農民,雖然生活貧困但幸得安穩。自從查出她有心臟病,為了治好她,她的父母毅然決然地去城里干活,再見面時,許時伊只見到兩個舊木盒里裝著的骨灰。
“小姑娘,你爸爸媽媽不小心在工地上遇難了,我們公司老板那邊幫他倆火化了,至于賠償金,諾,一萬三,都在這了。”
許時伊當時穿著破舊的布裙子,光著腳丫楞楞的接過那兩個小盒子跟那一沓厚厚的錢。
后來錢被她的姑媽拿走了足足一半多,美其名為她攢著。
她靠剩下的錢自己活到現在,但心臟病是顆隱藏炸彈,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無緣無故的爆發。
可能老天垂憐她了一次,心臟病的發作次數并不算多,也不是很嚴重,一兩顆速效救心丸就能讓她從閻王殿回來。
思緒萬千。許時伊看向車窗外飛逝的景色,身旁男人身上清冷的松香沖淡了車上的皮革味。
到地方后,許時伊并不意外的看見了一棟別墅。
下車后見行李有專人拿取,許時伊只好拄著拐杖一步步艱難的向別墅門口挪動。
蕭沂琛在她身后跟著,見她顫顫巍巍的步伐出聲提醒道,“走慢點,再快,你會摔倒。”
“你妹妹呢?”許時伊見別墅外空曠的院子里沒有一點生氣,按理說三歲的孩子正處于愛玩期不可能不出門迎接。
“就在那棵樹下。”蕭沂琛看向院里唯一茂盛開放的櫻花樹,樹下靜靜的矗立著一塊小小的墓碑。
“現在那邊的她,應該三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