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吳霜佩,我是錦州州牧吳秋書的女兒。
我爹給我起名吳霜佩,因為他覺得我是天下第一女子,他要世人知道,他的女兒無雙配。
可是我爹錯了。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聽聞,我們大梁朝的長公主,是天下第一人。
琴棋書畫,禮樂騎射,天文地理,無所不通,無所不精。
生而知之,與圣人何異?
我一邊驚嘆,一邊惋惜。
為何上天給了她超凡脫俗的智慧,卻偏又讓她投了女兒身。
若她是男子,能成就何等的偉業啊?
在我十二歲那年,父親上京述職,順便參加過年的宮宴。我撒嬌祈求了父親許久,父親終于同意帶我去京都見見世面。
其實,我對京都沒什么興趣,我只是想去見見她。
一個名滿天下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風采呢?
我深深地憧憬,并向往著。
在宮宴上,只一眼我就看到了她。
很奇怪。
她的長相并不出眾,既不丑,也不是傾國傾城的絕色。
但我就是能一眼認出來。
她就是宋知星。
宮宴結束后,我們世家女和幾位公主一起,被先太后安排到了花園賞月,看煙花。
我記得,那天晚上月亮很亮,很美,煙花也很好看。
宋知星被一眾好奇的世家女圍在中間,問東問西。
她平靜的面容上帶著淺淺的笑,耐心的解答著問題。
就像是被一群貓咪包圍起來討要吃食的鄰家姐姐。
溫暖,和煦,平靜,知禮。
讓人不由的想親近。
一眾世家女中,只有我還未及笄。
宋知星注意到了安靜坐在一旁,小口吃餅的我。
她笑著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滿心雀躍,走到她身前。
她笑著問我叫什么名字,今年幾歲了。
我說我叫吳霜佩,今年十二了。
她說才子佳人話本寫,良人從來身邊配,長大了定能尋個好夫君。
然后她把我抱起來,讓我坐在她腿上。
我聽著她和世家女們討論詩詞,女紅,琴技,甚至還有一位即將出嫁的女子問她如何做好一位當家主母,如何管理好中饋。
她輕輕的說著,我們靜靜的聽著。
不知不覺,我睡著了。
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了,聽丫鬟說,我是被長公主抱送到宮宴那邊,親手交給父親的。
小小的我,心里小小的高興著。
這樣的長公主,怎么能不讓我滿心歡喜呢?
再見到她時,她已經嫁給輔國公了。
我常常在想,她這樣的女子,區區輔國公,一個繼承爵位的世家子,怎能配的上?
后來,輔國公退出朝政,帶著她一起游山玩水,最后回到了輔國公的老家,錦州。
感謝輔國公,輔國公不愧是我大梁朝的碧玉擎天柱,架海紫金梁。
那時,母親時常為我尋看親事,我不厭其煩,父親也不是很高興。
可母親說,她也舍不得我,可總不能讓我一輩子留在他們身邊,不讓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這樣對我不公平。
我不在乎,我只想一輩子和父親母親在一起。
可惜我也只能想想,畢竟,女子終究是要嫁人的。
那段時間,我常常出門散心,其實是偷偷跑去她的莊子上玩。
那段時間,是我最開心的時光。
短短幾個月,我和她成為了好姐妹,雖然她大我十七歲,可在與她相處中,我總是那么快樂,讓我感受不到年齡的差距。
這就是宋知星的魔力。
后來,我清楚的記得,我遇到了一個少年郎。
我偷偷告訴她,我有喜歡的人了。
她笑著,牽起我的手,卻什么也沒說。
再后來,謊言被拆穿。
少年郎不過是鄰州一家富戶的嫡子。
所謂的偶遇,好奇,交談,相識,游玩,萌動。
都是提前策劃好的戲劇。
而我是那個什么也不懂的笨拙伶人。
母親抱著我,哭的很傷心。
父親大發雷霆。
可是,我沒哭。
我似乎突然就懂了,她為何什么也沒有對我說。
我是吳霜佩,我父親是一州州牧,我的親事,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在明,在暗,或好意,或惡意。
我從記憶中挖出她送我的那句話。
才子佳人話本寫,良人從來身邊配。
是的,永遠會有一個完美結局的不是人生,那是話本。
我嫁人了。
夫君是耕讀之家出身,公公是一位秀才,沒考中舉人,在錦州一個小縣城幫縣衙做點文書工作。
但是夫君很爭氣,農時種田,閑時讀書,十六歲便中了舉人,后來又考中了同進士。
因為是同進士,所以沒能進翰林院,外放的時候,父親覺得既然是錦州的后進,又是耕讀出身,應當是有些真本領在身的。便要了過來,放在州府做些小事情。
夫君也很爭氣,幾次處事也不偏不倚,很能服人。
那段時間,我時常被母親帶回來的畫像弄的心煩意亂,但是她當時懷了身孕,我便去的少了,于是父親的州牧府便成了我躲避娘親的好地方。
因為是耕讀出身,雖然夫君知曉我是州牧的女兒,卻并沒有太過拘謹,在他看來,州牧的女兒,不也是一個鼻子一張嘴嘛。
其實夫君黑黑的,丑丑的,但是有時候也呆呆的,很可愛。
說不清怎么喜歡上的,但是我們成親了。
母親哭著送我出嫁,父親強忍著淚水。
但是雛鳥總要離開父母,不然如何飛向自己的那片天空?
我還是沒哭。
因為她告訴我,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我是幸運的,這是值得開心的事情。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嫁的又不遠,夫君也不是那種事事無腦遵從禮教的迂腐之人,婚前便說好,我想住哪就住哪,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本以為,我會像她一樣,快樂的相夫教子,兒孫滿堂,最后得到一個壽終正寢的圓滿人生。
結果是她自己也沒得到那個圓滿的人生。
果然,完美的結局只存在于話本。
趁著她每年出門禮佛的時候,輔國公一家被滅門。
誰有這么大的權力?
誰又有這么大的膽量?
我本以為,梁景帝不會殺她。
可是她告訴我,梁景帝本就是沖著殺她來的。
她也告訴了我那個皇宮宮墻陰影下,遮掩的骯臟。
我哭了。
我為她哭泣。
可是她輕輕擦干我的眼淚,告訴我,不要哭,不值得。
她似乎并不意外這一切的發生。
命運何其不公。
她告訴我,她不會去京都,她和這個從未謀面的兒子,沒有什么可說,可聊的。
她要去一個,誰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我知道,哀莫大于心死,宋知星已經死了,死在了那個被強暴的夜晚。
可是我不答應!
憑什么?!
憑什么一個弒母的孽種,一個無能到只會用強暴發泄自己陰暗面的廢物,可以坐在那個位置上,高高在上的俯瞰著人間,為所欲為。
因為他們是男人?
因為我們是女人!
我不答應!
我要去京都,我要當著全天下的面,拆穿他們的丑惡!扯爛他們的遮羞布!
我是吳霜佩。
京都,我來赴死了。